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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为了追求材料新鲜,粽子是端午那日一早赶着包出来的。然而端午那日一大早,傅春儿却总是觉得心中有事,放心不下,早饭也顾不得吃,便往茶社赶过来。她赶到茶社的时候,已经见到众人拿了事先泡好的青箬叶,正在裹粽。
傅春儿看了一圈,见昨日那名妇人并不在那干活的众人之中。她急忙去找老曹。老曹见她过来,连忙将她让到一处雅间里,低声说:“还是姑娘仔细,昨日使人查过了,那妇人母家姓唐,夫家姓陈,她的亲妹婿,是震丰园一家分店的二掌柜。”
“剩下的那些妇人,都已经检查过她们身上没有什么夹带,而且裹粽之前就已经与她们说了,要是裹粽的时候出什么纰漏,是会追到她们头上的。料来这几人应该不敢的。”
“那妇人眼下怎样了?”傅春儿问。
“自然是小惩大诫,小爷叔那边,自会有人照管。只是——”老曹看着傅春儿,顿了顿,说,“那妇人可能跟外人提过了,这茶社里,是你在主事,还说什么这间的点心方子什么的都是你想的。”
“什么?”傅春儿大吃一惊,一个才刚刚来过茶社一次的妇人,竟然能够往外间传这种话,这样看来,茶社的伙计厨子之中,应该还有与这妇人有些牵连的。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已经开始暗中细查了。小爷叔传过话来,说姑娘最好在我们都查清楚之前,先不要再过来铺子了。若是我有什么事要与姑娘商议的,老曹会亲自上门拜访,或是在庆升见也可。”
“嗯,也好!曹伯伯,这样我可以在家多想几道菜式。另外曹伯伯要将账簿也带给我看才好!”老曹在茶社里事事精心,为人处世又老道,傅春儿对他挺放心。而这样,她自己就更像个甩手掌柜,应该也挺舒服的。
门外闪过一个人影,“小程,进来——”老曹见了那人就说。
那姓程的伙计傅春儿也见过,看人的样子还算是本分。他进来之后先是看了一眼老曹,然后才转身对傅春儿说:“东家姑娘,外间有人来找您,还是那位姓黄的公子。”
傅春儿便叹了口气,既然都找到头上了,不见总是不太好。她于是问了那程姓的伙计黄以安眼下在何处,然后便过去寻他。出门的时候,傅春儿对程伙计说:“帮我跟厨房说一下,要两只粽子,一只火腿的,一只素馅儿的,另外沏两盏茶过来。”
程伙计低头应了,扭头就走,“别忘了回头将这记在我的账上。”傅春儿在这边有一个小账簿,将她在这店中吃用了什么,甚至试做菜品,用了店里什么材料,都一一记载下来。傅春儿见他走得快,心中突然一动,觉得这伙计好似有些眼熟,眼熟到令她的心突然砰砰地跳了起来。
“算了,这伙计也总是在茶社里来来去去的,眼熟些也不奇怪。”傅春儿甩甩头,想将刚才脑海之中泛起的一丝奇异的感觉给摇出去。
黄以安这次依旧选了坐在院里的花架下面,傅春儿到来之前,他只怔怔地坐着想事儿。
“黄五爷!”傅春儿见到他,想起上回在东关码头两人见面的那回,心里依旧膈应得很。她唤了一声黄五,黄以安这才察觉到她过来,强笑了笑,道:“小丫头,终于肯来见我了啊!”
“五爷找我,怎敢不见,也不知道五爷上回提的那’也春’,眼下是不是已经都盖好了,准备跟我家富春竞争了呢!”不知为何,傅春儿一开口,就有点吃了枪药的味道。
“切,你不说,爷都将这事儿给忘了,偏你还想着。”黄五不屑地看了一眼傅春儿,仿佛在说,你真的将爷想得跟你一样小家子气?
“想知道小七的消息不?”黄以安接着斜眼看看傅春儿。这时候,那位姓程的伙计正好奉上茶与点心过来。
“您,您有小七爷的消息?”算日子,纪燮在金陵府的府试应该已经考完了,只是当日黄宛如便说过,纪燮会在金陵府多待上几个月。她原没指望能这么快听说小七的事。傅春儿闻言很是激动,几乎跳了起来,双手撑在桌沿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黄以安。
程伙计将沏好的两盏茶放在黄傅两人手边,接着将两碟蒸好的粽子放在桌上,指给傅春儿看:“东家姑娘,这碟是火腿粽,那碟是素馅儿的。您二位慢用。”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觉得你有些面熟?”程伙计刚刚转身要走,却是黄以安叫住了他。程伙计见黄以安,也吓了一跳,当下脸有些白,说:“我姓程,以前一直是这茶社的,前两次这位爷过来问东家姑娘的去向,都是我招呼的。您不记得了么?”他说得原也在理,傅春儿本来也觉得有些奇怪的,当下便将这茬儿放下。
“快说快说,”傅春儿几乎笑逐颜开,道:“小七爷府试究竟怎样?”
“纪小七就会读书考试,他还能怎样?过了呗!”黄以安看着傅春儿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有点酸酸地说。“你家也做了新粽子啊!”他见不得傅春儿这样高兴,干脆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嗯,这个自然,一个是火腿粽,还有一个就是素馅儿的,您想吃哪个?或者两个都吃也行!”傅春儿乍闻喜讯,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饿了,黄五想吃几个粽子都行。她自己饮了一口茶,还是觉得口干,于是又喝了一口。
“小丫头,现在不追着你五爷,问’也春’的事情了?”黄以安故意打趣她。看着她一张笑脸,黄五突然肃容,说:“小丫头,我还记得你说的话,可是,可是有些事情,我庶兄做了出来,竟让我做不到问心无愧,这该如何是好?”
庶兄?傅春儿听了黄五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她脑中便是一晕。
“前日里,我那庶兄就想方设法对付你家铺子,后来更是将矛头转向了富春。有好多事情,我看了都觉得汗颜无地。可是庶兄偏偏向父亲陈情,说什么无商不奸,商场如战场之类。父亲竟也不太管他,只说三哥日后没法在仕途上出头,也最多不过帮我打理打理生意之类,要我尊敬三哥。可是……”他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说:“小丫头,这粽子摆在我面前,你也不肯帮我剥个。”
傅春儿“唔”了一声,伸手将那碟火腿粽挪到自己跟前,觉得自己脑中又是一晕——不会是今儿起早了吧!她这么想着,又伸手去拿了自己那杯茶,喝了一大口,希望自己能够再清醒点。
“话说,小丫头,你也得小心点。要是真让我三哥知道了,你在这茶社之中,竟有这样大的能耐,又是点心又是粽子又是好茶的,没准三哥要挖你过去他的馆子去。”
“我……我才……不去呢!”傅春儿觉得自己一阵睏劲儿上来,舌头都有点发涩。
“哪由得你不去?”黄以安颇带了些忧色看着她,“他那人的脾性我知道,你若是不去,他没准就会对你不利——”
“小丫头……”
“傅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傅春儿觉得自己睏得双眼都要合上了,四肢百骸都好累,沉得她想往地上躺下去。
她神智还有些清明,突然使了力气,往自己舌尖上用力一咬,在痛楚的刺激之下,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刚才那个伙计,姓程,而早间老曹说的那个婆子的夫家姓陈,莫非这其实是一个姓儿,一家人?
两淮江南一带,说话之际,“程”“陈”不分的人多的是。那么,难道是刚才那个伙计有问题。可是他在这茶社已经有几个月了,为什么竟然会捡了这日,冲自己发难?
傅春儿一直觉得那个伙计看着眼熟,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一直没有往心里去。此刻回想,难道竟是因为此人与昨日曾见过的那名妇人,相貌有些相似?而黄以安又为何会觉得他眼熟,难道是以前在震丰园见过的?
她越想越是难受,舌尖的疼痛不知为何竟然极迅速地散入胸臆之间,傅春儿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水出来。她的身子往前一冲,伸手把黄以安面前的那盏茶给打翻了。若是真冲自己来的,如何能牵连无辜的人?极烫的茶水泼在她的手上,她也不觉得什么,连挪开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丫头……”黄以安的面孔突然变得很大,可是声音却似乎很遥远。
他伸出双臂将傅春儿的身子托起来,然而傅春儿陡然便觉得自己的身子轻了。
可是黄以安却大约觉得傅春儿的身子沉重得很,想了想,还是将她的身体放到了自己肩头上。“咱们走,我带你去医馆——”黄以安对趴在自己肩头的小姑娘大声说着。
“是在对我说么?”傅春儿突然觉得身上不疼了,身体是虚空的,悠悠地悬着,适才的一切,包括这么长久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好似一场梦境一般。她低头往下看,能够见到黄以安在自己下方,扛着一具小姑娘的身体,疾步奔出茶社,往大德生堂那方向去。
“小丫头,你不要吓我——”黄以安也察觉到事情不对,突然怒吼了一声出来,希望肩上那个几乎失却了性命的小姑娘能够振作一些。傅春儿觉得自己的一缕魂魄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之中跟了上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