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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傅阳与傅康将那椅上的女子连人带椅抬进了屋。杨氏赶紧叫玉簪将早些时候拢好的炭盆抬过来,转头吩咐傅春儿说:“春儿,快,快给你兰儿姐煮些姜汤去。”
“……”傅春儿惊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眼前这人,难道竟是傅兰儿?傅兰儿,不是此时应该在刘家做当家奶奶么,不久前又听说她有了身子,怎么会,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可是杨氏将裹在这人头脸身上的披风什么的都取了下来,只见藤椅上卧着的女子,苍白瘦弱,头发大约是被雪打湿了,正湿哒哒地贴在她面上。傅兰儿此时微微蜷着身子,一只手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护着已经看得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杨氏突然一拍自己的额头,道:“我都忘了,兰儿有身子。春儿,你先煮些白水来,待会儿请大夫过来看,再看她能吃些什么。”
傅春儿已经往厨下过去了,在远处高声应道:“知道了,娘,我也给爹娘煮点姜汤去。”
杨氏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看了看傅兰儿的样子,对傅阳说:“阳儿,少不得要你跑一趟大德生堂了。请周大夫过来,另外只说是我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别的什么都别说。”
傅阳看了看傅兰儿的样子,也觉得心惊。他应了一声,便出门。
这时候,傅兰儿斜卧在藤椅上,嘤咛一声,醒过来,看见杨氏的样子,颤巍巍地叫了一声:“三婶儿——”
杨氏便开口:“阳儿出去寻大夫了,你坚持一会儿,待会儿大夫把完脉。你就先去春儿的屋子先住着。别的什么都别说。”
“三婶儿——”傅兰儿终于有点感动,她如今已经落难至此,竟然是一向看不惯的三叔三婶一家,将自己给“捡”了回来。
然而她现在身子虚得很,眼前一直是黑一阵白一阵的。说话也没什么力气。杨氏紧忙将她按住。
傅春儿这时候从厨下赶过来。道:“娘,今晚本来打算熬点小米粥的,我看已经先把那米汁先吊出来了。就倒了一碗米汁出来了,以前倒是听说小米汤最是补气的……”
杨氏听着,赶紧将傅春儿手里的瓷碗拿过来,自己手把手地喂傅兰儿喝了几勺米汁。傅兰儿胃里有些暖和的东西,终于觉得舒服点了,身上也暖和一些,便慢慢地从椅上支起身子,对杨氏道:“三婶儿,多谢你……多谢!”
杨氏却按着她。又给她将剩下的米汁都喂了。傅兰儿气色显得稍好些。傅春儿略略放心,自己赶下厨去,打算煮给爹娘哥哥的姜汤,又将周大夫最喜欢的“魁龙珠”给沏了一遍。她还没有到厨下的时候,就听见灶间玉簪与素馨两个小姑娘在那里唧唧喳喳地说:“今日这位少奶奶,既然叫咱们主母做三婶儿。那应该是咱们姑娘的叔伯姊妹了,怎么从没见她来咱们这儿走动过?”
素馨便警告玉簪,“主人家的事情,少嚼舌根子。”不过她顿了一会儿,又说:“看那位奶奶的模样。真可怜呢,像是好几日没进过食水的样子。咱们姑娘想得巧,给送了点米汤过去,若是真饿狠了的人,给吃米饭饼子什么的,真能噎昏过去。”
玉簪不比素馨,从没见过人间悲惨之事,只是一团天真,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但是听素馨说得严重,当下便不敢言语。傅春儿停下脚步,这倒真是提醒了她,看着傅兰儿的样子,应该真是在刘家受了虐待。只是不知道她眼下这般从刘家出来,刘家知不知道。
一会儿工夫,周大夫匆匆地来了。这时候天色已晚,好在雪已经渐渐地停了,原先积在路面上的积雪,也慢慢地化成水,顺着路边的阳沟流到河湾里去。
“不晓得今夜会不会结冰。”傅春儿望着暗沉的天色想着。
杨氏将周大夫请到堂上给傅兰儿诊脉。傅老实傅阳等人都是被从堂屋里赶出来。傅春儿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得与闻这些事情,只好赶着带两个丫头去将自己的屋子给收拾了,换上了新的铺盖被褥,晚上让傅兰儿休息。
她一时便忆起当年傅兰儿未嫁之时,来广陵府与人相看,还与金氏两个,在自己屋里翻了纪燮送与杨氏的山参出来。她忆及旧事,便想着要不要将自己值钱的一些衣物和饰品锁起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眼下傅兰儿落难,而自家也已经今非昔比。她心想,这位兰儿姐,经过这一番子事情,应该眼皮子不会这样浅了吧。
少时周大夫诊完脉,细细对杨氏嘱咐了,又写了药方,傅阳自是要随他一起去大德生堂抓药的。傅春儿便将给周大夫包好的诊金和一大包节礼都递给杨氏,由杨氏给周大夫那头送过去了。杨氏自然也会请周大夫为傅兰儿的事情保密。
送走周大夫,杨氏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瞅着昏昏睡去的傅兰儿发了会儿呆,接着便唤了两个丫头过来,一边一个,将傅兰儿搀去楼上休息。
这日是小年夜,本来傅家打算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的,可是出了傅兰儿的事情,不但误了饭点不说,一家人立时便有些无心庆祝小年了。最小的傅正无法理解为何姐姐要将铺盖挪到他屋里来,但是见傅春儿过来,也是高兴地。傅春儿却说:“打住!今儿个不要再拿我的胳臂上写字了,否则再也不给你包蛋饺吃。”
入冬之后,傅家经常给大家做锅子,便常常包了蛋饺,下在锅子的高汤里。傅正尤其喜欢傅春儿包的蛋饺,当然了,他最近一直痴迷着写字,有时莫名其妙地就便会伸出一只手指头,在家里人的衣上身上写起字来。故此,傅春儿既然要在傅正这里挤上一晚,自然先要好生警告一番的。
傅正应了,自去看书。傅春儿坐在他桌边,发了一会呆,这才笑道:“正儿,都已经是小年了,你怎么还是捧着书本子都不肯放下来。”
傅正扭过头来,冲姐姐笑了一回,说:“正儿不觉得读书辛苦啊,只觉得书里自有大千世界,有趣的紧!”
傅春儿不晓得这个弟弟什么时候竟有这般觉悟了,她不禁伸手摸摸傅正的头,开始有点怀念起一两年之前那个满地乱跑的皮猴孩子。是啊,就算是小年夜,就算是小年夜里遇到了傅兰儿这等事情,一家人也总该好好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不是么。
她想到这里,便又叫上玉簪,两人一起到厨下去,将原本就计划好要给一家人做的小年夜晚饭,快手快脚地做出来。
傅春儿一门心思忙着做吃食,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杨氏从后面进来,叹了口气,挥手叫玉簪出去,自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傅春儿忙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春儿,我真是……”
杨氏说着,伸手在眼角处拭了拭,道:“想不到那刘家,竟然是这样的乌糟,你大伯一家,嫁女儿的时候实在是打错了主意。真是作孽哦!”
“怎么了,娘?”傅春儿吓了一跳,连忙问:“大堂姐究竟是怎样了?”
杨氏将傅兰儿的情况一说,傅春儿也惊呆了——傅兰儿竟然已经被饿了两三日不曾进食了。“不会是因为兰儿姐孕吐,吃不进什么东西吧!”傅春儿吓得道,不给孕妇吃东西,这个太惨无人道了,刘家这不是脑子秀逗了吧!
“不是,周大夫诊脉的时候问过,你兰儿姐已经过了那时候,你看你今日给她的那一碗米汁,不就是吃得很好。”杨氏还是忿忿地道。
“除了不给吃,兰儿的血虚症状也很严重,这大约与兰儿以前服过不当用的虎狼药有关!”杨氏很沉重地说,她听大夫的意思,竟是没有把握,不晓得傅兰儿腹中的那胎儿,眼下是否健康,也不晓得日后傅兰儿能不能顺利产子。杨氏心中难过,好好一个孩子,这样下去,人就算毁了。
“那,那大伯娘上次不是给兰儿姐捎了好多东西么?”傅春儿惊道,“那阵子大伯娘不是还说刘家对兰儿姐不错。”她刚才见傅兰儿身上那件薄薄的土布棉袍子,只觉得大堂姐穿得竟然比寻常的仆下穿得还要寒酸。
“谁知道呢?”杨氏想想那阵子金氏与她说的话,拍拍心口,道:“若是你大伯娘亲眼见到兰儿这副样子,只怕是肠子也要悔青了。”
“娘,那眼下,咱家是打算留兰儿姐下来将养几日?还是找个机会将兰儿姐送到江都去?”傅春儿问杨氏。
“看大夫的意思,兰儿应该是走动不得,动一分,怕是就危险一分。所以这个年,恐怕要在咱家过了。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叫你哥哥明日一早就给你大伯娘送信去。”杨氏柔声劝慰傅春儿道:“春儿,你大堂姐以前跟咱家是有些过不去,娘也知道你俩心里怕是都疙疙瘩瘩的。但是她眼下遭了难,咱们做亲戚的,咱家不看顾她,谁来看顾她。这可是两条性命啊!”
“春儿,所以这些日子怕是要你多担待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