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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在水火巷中,傅春儿突然轻咳一声,道:“多谢这位妈妈和这位姐姐,九小姐的院子我认识,好像要走西边的巷子才能到啊!”她说的方位丝毫不差。
一左一右挟着傅春儿的两人,万万没想到傅春儿也是认得黄家宅院道路的,一时脚步就慢了下来,那丫鬟便以眼神朝那媳妇子讨主意。
恰在此时,宅子门口便传来鼓乐之声,跟着爆竹之声也“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显是迎亲的队伍,已经从洪家回转,将将要到黄家门口。那媳妇子眼珠一转,继续挽着傅春儿的手往前行,口中道:“姑娘,你若是行行好,就不要为难我们了。我们只是将你从这里送出去,你只要乖乖地离了姑太太跟前,不要讨她老人家的厌,我们这些人就都谢天谢地了。”
“姑太太?”傅春儿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两人说的是纪燮的母亲,纪家的那位黄氏夫人。她一下子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到刚才那媳妇子的话,不由得有些寒心。只是此刻她身不由己,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往外是河道了吧!”
黄家的东西水火巷一直往北,通向一条河道,往西连通小秦淮,往东与运河相接。当年黄家修园子的时候,大量的湖石与宣石便是由这河道送进来的。听到这里,扶着傅春儿左手的丫鬟就打了个顿,道:“许家妈妈,那日好像小喜便是从这里出去……”
许家的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突然觉得这巷里便有些阴风惨惨的,连忙道:“呸呸呸!少提这些不吉的事情。那丫头就是自己想不开。”
傅春儿心道:果然大户人家阴私之事不少。小喜,小喜不就是以前黄宛如身边那个丫头,后来自己求了要跟着黄以安的那个。
她心中盘算着此时该怎么办。眼下自己裙裾上湿哒哒的一大块茶水渍,留在黄家确实是不妥当,倒不如回家将裙裾换过再说。然而她一时想到刚才两人曾经提起黄氏的话,实在是心里一阵阵地发寒——也不晓得黄宛如究竟有什么事情,大喇喇地将自己请过来。可是自己在黄家露面这些时候,也不见她过来与自己说话,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又或是,黄宛如将自己召来,也是同前日里纪家大夫人的想法如出一辙……
可是自己终是入不得纪燮母亲的眼。想到这里,傅春儿便有些灰心,她自觉能与纪燮两心相照,然而两人的关系里总是有些什么东西迈不过去一般。
黄家宅院极大,那水火巷将近有里许长。三人在水火巷里拖拖拉拉的,总算走到了黄家后门这里。然而到了这里,傅春儿却发现这里没有路了。这是黄家的一座私家码头。三面都有黄家宅院的院墙封着。唯一没被封住的是一片水面。
傅春儿一惊之下问道:“这是哪里?”
那媳妇子说:“姑娘,这是黄家的码头,除了水路,再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的,你好生在这里等一会儿吧,等席散了便将你请出去。这里风景不错。姑娘慢慢欣赏吧!”
什么?风景不错?傅春儿几乎要暴走,眼前就一条小小的浅水沟,丫的哪来什么风景。她突然好生后悔,刚才在厅中或是在水火巷里,就该闹将起来的。谁晓得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将自己好生送出黄府的心思,而是想把自己关在这个出不去的地方。一直关到喜宴结束,姑太太离开,这才让自己出去。而如果自己事后向黄宛如投诉,这些人便能互相作证,将这事儿推得干干净净,最后反诬到自己头上,说自己个儿在黄家乱走,才会误入此处,被困在这里。回头就算是到了黄宛如那里,自己便也成了小人。
大户人家的下人,果然玩儿阴的都很擅长。
那媳妇子和丫鬟将傅春儿送到地方,然后便自东水火巷回去了,走的时候带上了东水火巷的门。傅春儿试了试,确认不能从外面打开,又转到西水火巷那头试了试,又郁闷地坐了回去。
正月十八,黄家精心选的好日子,然而这会儿的天气却并不太好,河道里吹过一阵风。傅春儿穿得不够暖,再加上裙裾现在还有点湿,眼下便有点冷,要是真在这里呆上大半日,很可能被冻坏。她焦急地顺着河道看了看,河道里半个船影子都没有,而河道对面,大约也是盐商富户的宅院,此刻也静悄悄地,只见一爿粉墙,掩映着后面的黛瓦。傅春儿便想找个人送个信,也是没辙。
她侧头再听听,黄府前头的爆竹声已经停了,黄五应该是已经迎亲迎到了家中,正在堂前行礼吧。这时候所有宾客应该都去观礼的。她这会儿便只能盼着在外院的哥哥傅阳,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不见了,四下里找找这才好。不过这个希望也相当渺茫,黄家这样大,哥哥再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扔到这个地方来吧。
这时候,傅春儿突然听到东水火巷这头,门里“嗒”的一声。傅春儿一阵惊喜,连忙隔着门问道:“有人吗?我被困在这里——”
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穿着华丽的贵妇人,皱着眉头,紧盯着傅春儿,看了半日,道:“你就是傅家的那个丫头?”不是旁人,正是黄氏。她见到傅春儿被人泼茶的那一幕,也见到那两个黄府的下人,将傅春儿带了出去,沿着东水火巷走到头,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便自己回来。傅春儿不见了。
黄氏犹豫了一阵,没有带从人,自己沿着东水火巷寻过来,果然见到傅春儿被困在这里。
傅春儿听了黄氏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刚才在院中给自己示警的人。当下恭敬地给黄氏施礼,自承身份,跟着便郑重道谢。虽然刚才黄氏那问话实在问得不够礼貌,只是傅春儿早已被人“丫头”“丫头”地叫惯了,一点都不以为意。
黄氏登时心里觉得舒服了一点,觉得这姑娘虽然家世不出众,人又愚笨,竟被下人这般耍得团团转。可是这姑娘态度很好。当下她走近傅春儿,重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开口说:“听说你与我们小七很是相熟——”
傅春儿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夫人是谁了。她原是曾经在田家巷远远地见过这位夫人一面的,只是那时候离得远,看得并不那么真切。这位夫人竟然能寻到这里来,想来刚才那媳妇子说得话里,大有水分。她急中生智,装作一时没有省过来,面露困惑之色。打量了一下对方,跟着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激动地道:“您是。您是……呀。总算见到了,你是纪小七爷的母亲纪夫人吧!”
黄氏眉眼面孔,与纪燮有五六分相像,能看得出两人是母子。纪燮面目俊秀,多多少少也是因为随了这位相貌出众的娘。这时候傅春儿眼中露着钦羡的神色,黄氏心中。更加舒服起来——这姑娘,倒也还算是有几分眼力劲儿的。
“久闻纪小七爷急公好义、义薄云天,曾经得到过圣上和广陵府的嘉奖,我在家中,也常听人说起。说纪家家教出众,纪夫人言传身教。才教出这么一位品德高洁,学问深湛的解元公出来。”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傅春儿一开口,已经将两顶高帽给这对母子分别送了出去。
黄氏眉头舒展,显然是听了这话,觉着开心得紧。“今天能见上一面,实在是春儿的荣幸。”傅春儿索性将自己的位置放得低低的,旁的话也不多说——初次见面说话么,她还是希望能给黄氏一个好印象的,至少不要减分。
确实,两人见面说上几句话之后,黄氏对傅春儿,即便没有改观多少,这份印象至少没有变得更坏。“这外头冷,你还是随我一起回园中去吧!”这话黄氏硬۰梆梆地说来,话中该有的关怀之意一点儿都听不出,然而傅春儿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位纪夫人,眼前看着是个冷冰冰的,将来未尝不会有能够软化的一天。
只是好景不长,一会儿功夫,东水火巷里,奔出个余嬷嬷,口中说着:“夫人啊,您怎么就转到这里来了。”她见到黄氏与傅春儿在一块儿,大吃一惊,道:“夫人,您怎么与这小蹄……小……一起。”黄氏脸便有点黑,觉得乳娘在傅春儿出言不逊,面前多少削了自己的面子。然而傅春儿却不以为意,大方地开口招呼道:“咦,这位嬷嬷,不是以前在大德生堂见过的?”
黄氏立时便大致有数,大约余嬷嬷与这傅家的姑娘,以前多少有点过节,因此余嬷嬷才会在自己面前将傅家姑娘黑了个遍,然而眼前这姑娘看似一副全然无害的样子啊——不行,一想到这里,黄氏立即又板起了脸,罩上一层霜,下决心将架子端的足足的,决不能让这姑娘这么快窥破了自己的心思。不过,回头也总要好好问问那余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行。
余嬷嬷见黄氏脸色不虞,当下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众人正尴尬间,西水火巷便传来一阵说话声,傅春儿耳朵尖,听见竟是傅阳与纪燮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过来。
“——要么我去园中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春儿。你这便离城,如何能不与她打个招呼?”傅阳很是关心妹妹与纪燮的事情,眼见他这便要告辞离去了,妹妹不见人影,他心中也很是着急。
纪燮不语,半晌才道:“我本来与家人,与春儿,都说是明日才走的,可是昨日突然收到仇大哥的书信,说是今日便走,午时便从黄家后面这边的码头出发。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样更好些……免得大家专程去送我,离愁别绪,徒然令爹娘与春儿,大家伤怀。”
“傅阳大哥,你替我好生照看春儿——”纪小七又补了一句。
“嗯,这个你放心。”这在傅阳说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黄氏在外头听说,登时花容失色,踏上几步,大声道:“小七你出来,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明日走今日走的?你父亲不早就说了,不准你离了广陵府的么?”一听说儿子下了决心要离家,而且还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提前走,黄氏登时万分焦急。
西水火巷这里的门打开,两人一道出来。纪燮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棉布直缀,肩上背了一个包袱,这倒确是两淮一带,出远门之人常见的装束。
黄氏见了,踏上两步,却又立定了,眼中噙着泪水,心头激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燮乍见到母亲竟然与傅春儿在一处,面上也有几分激动,当下伸手招呼傅春儿过来,郑重给母亲介绍:“母亲,这是春儿。”他极为诚挚地对母亲说:“小七出门的这段日子里,不能时时在母亲身边,膝下承欢。春儿是个好女孩儿,小七自知不孝,惟愿她能代替小七,在母亲面前略尽孝道。因此,小七也请母亲看在我面上,能够看顾春儿一二。”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