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沄淰在蚊子的搀扶下来到侧殿同何宸用晚宴。
今晚的何宸心情出奇的好,他看着沄淰一身淡粉色石榴裙,心情顿时又格外好了几分,他一边饶有兴致的给她夹菜,一边说,“不知张德海准备的菜肴是否否和沄儿的口味,不过沄儿一向宅心仁厚,就算不喜欢也未必肯说出口。”
沄淰只是出于礼貌淡淡一笑,心里默默的品位着何宸说的话,那话表面上说的是菜,实际上,暗自指的,莫不是他和自己?
何宸见沄淰呆呆的不敢动,似是懂了自己几分,才爽朗一笑,道,“赶快吃,吃完了,朕有件好东西给你。”
沄淰看着何宸给她殷勤的夹菜,心里盘算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上能够做到这样,显然可以称得上对自己体贴入微,呵护备至,自己如今也算是集天下华宠于一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淡淡的笑,淡淡的回应,淡淡的吃饭,就连那思绪,也是淡淡的,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吃起来,也不如自己亲手在寨子里做的饼子可口,只那脑袋中的思绪甚是恼人,如剪不断理还乱的藤条一般,不知绵延至何处,一会儿龙绍焱,一会儿齐岳,一会儿刘生,这会儿,又不知是在想着谁,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晚宴过后,何宸便从衣袖之间拿出一颗翠绿的玉佩,在灯光的辉映下,上面雕刻着凤图腾晶莹剔透。
“这对玉是当初父皇送给母后的定情信物,本是一块玉,后来母后不小心摔碎,便令人做成了两块,一块雕刻着龙图腾,一块雕刻着凤图腾,这次你前去弦国,就让它代替朕陪你,不知沄儿是否喜欢收下它?”
沄淰本就头痛,只轻轻点着头,低眉接过那玉,俯身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便跪安了。
刚出门外,便见宜人和墨菊在外面守候,沄淰看着万分可人的宜人,不紧不慢的说,“这是皇上御赐的玉佩,甚是精美,只是皇上喜欢红色,而它的线坠却是金色的,你去司衣局找个心灵手巧的换一个线坠,要亲自监工,不得有误。”
宜人一走,沄淰便满眼柔和的打量着低头的墨菊道,“听说你是司衣局刺绣手艺最精致的姑娘,以后就陪在我的身边,教我学刺绣好了,闲暇时,也可以多跟蚊子姐姐学些东西。”
“是。”墨菊思忖着,忽而又抬眼犹豫一般的回道,“回姑娘,奴婢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沄淰慢慢悠悠的往回走,兰花下她的影子颀长且婀娜,在斑驳的树影下穿梭,十分好看。
“司衣局手艺好些的是被废的太子妃和几位夫人,要是让她们知道那玉佩是姑娘的东西,一定会将玉佩摔个粉碎的,”
“为什么?”沄淰忽然见墨菊红肿的脸问道,“你的脸是怎么了?”
墨菊捂着脸,泪眼连连的说,“那天,我在皇上面前帮着姑娘指证南宫瑾的恶性,回去之后,就被之前的太子妃和几位夫人用了刑。”墨菊战战兢兢的从身后摊开双手忽而跪下说,“不瞒姑娘,墨菊这双手以后根本不能刺绣了!”她一边委屈的哭泣一边自怨自艾道,“都是墨菊没有福气跟在姑娘身边。”
就在这时,悠娘远远的过来,道,“姑娘,贾大人来了,说胭脂身上的伤经过精心治疗已经无碍,好生照看三五日应该没有问题。”
沄淰斜眼看着墨菊道,“你可摸过马?”
墨菊抬头,怔了怔,忽而很快的频频点头说,“我小时候家里有马有牛,我还会骑马呢。”
沄淰莞尔一笑,吩咐道,“以后你就专门负责照顾胭脂,如果胭脂有什么问题,直接去找贾大人询问即可。”
“是,谢姑娘。”
沄淰带着蚊子和墨菊从悠娘的身边走过,走了几丈远,忽而回头问道,“悠娘,你为何还站在那里?”
悠娘低头,一本正经道,“奴婢是姑娘的人,没有姑娘吩咐,奴婢不敢任意妄为。”
沄淰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一同回去吧。”
沄淰洗漱过后便坐在软榻上,墨菊外表看着是个谨小慎微的丫头,但是,一来到朝凤宫立刻便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叽叽喳喳的如同枝头的麻雀,她滔滔不绝的讲着小时候跟爹娘在家乡耕地的事情,引来一串串笑声。
沄淰虽然表面高兴,但是,品着茶的她却在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她眼中充斥的那股锐利,越来越如同龙绍焱。
或许,她自己并不知道,岁月,就是这般无情,一个玩笑,便让一个天真烂漫、相信岁月静好的姑娘在一夜之间变得谨小慎微,甚至阴险诡谲。虽然沄淰远远没有到达诡谲的程度,她只是防患于未然而已,只想尽力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此刻的她心中想的就是要让那几个昔日太子的嫔妃将那玉佩摔碎,而且,是越碎越好。
沄淰安寝之前,张德海急匆匆过来,远远就见一脸的惨白,一看就没有什么好事。
“沄姑娘,大事不妙啦,宜人让一个小太监捎话,说是皇上送给姑娘的玉佩碎了,现在,她正在皇上的书房外,准备领罪。”他边跑边大呼小叫的喊着。
“哦。”沄淰淡淡的舒了口气,脸上虽然淡淡的,但是瞳孔一直都散发着得意的光芒。
她看着悠娘依旧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绣着玉兰花,轻言问道,“悠娘,你绣的花真跟我母妃有三分相像,是从我母妃那里学来的吗?”
悠娘笑容可掬恭敬的探探身子一福说,“回姑娘,是跟太妃学的,太妃把绝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刺绣的,其实,太妃的舞姿是最优美的,只可惜,只舞了一次,只那一次,便已让世人都开了眼,从此,太妃令人称赞的却只有刺绣了。”
“嗯。”沄淰想起小时候,母妃时常偷偷的翩翩起舞,便也知道,母妃这一生只愿意将最美好的东西展现在自己生父面前吧。
沄淰呆呆的陷入了沉思,竟然忘记了身旁一脸冷汗的张德海。
“姑娘,您看——”张德海为难的跪在地上哀求着问,“姑娘,快去给宜人求个情吧。”
沄淰方才抬眼,看着张德海淡淡的说,“只凭皇上发落吧,蚊子,熄灯,我要休息了。”
墨菊和蚊子便手脚利索的收拾起来,悠娘也不声不响的出去了。
张德海一脸失魂落魄的边往回走边说,“宜人啊,怪就怪你命不好,谁让你非要撞上那龙承皇,害的玉配碎了。”
蚊子立刻暴跳如雷的问,“什么?玉碎了跟龙承皇有什么关系?”
张德海无奈的道,“龙承皇不晓得在哪里喝多了,走路歪歪扭扭的,不巧跟宜人撞上了,玉便碎了。龙承皇这会儿回去睡大觉了,可怜了宜人的小身子骨。”张德海回头见屏风后的沄淰并没有搭救之意,便无奈道,“得,姑娘好生休息,老奴回去了。”
次日一早,蚊子便得知,宜人由于毁坏了姑娘的东西被责罚了二十大板,这会儿已经送回去休息,不久,几个资历较浅的御医也来了,拜见过沄淰后,便去宜人的住处医治。
宜人边剥着核桃边斜眼闷闷不乐的说,“我堂堂半个大夫在这里,她就是一个奴婢,还用得上惊动御医。”
正说着,只见墨菊从外面小跑禀告道,“回姑娘,龙承皇求见。”
“不见。”沄淰淡淡应着,却依旧执笔,面无表情的在纸上继续气定神闲的写着:谈笑一指间,繁华重现,豆蔻当年……
直到夕阳西下十分,沄淰方才独自一人,来到朝凤宫的门外,红墙红墙绿瓦,熠熠生辉。
眼前便是那条通往宫外的路,他就是从这里离开自己的,然后,不知又是多久。
沄淰唏嘘回头时,不禁眼前一亮,朝凤宫的殿顶,一朵秀丽傲洁的的玉兰花赫然映入眼帘。
沄淰飞身来到玉兰的旁边,轻轻一拈,只一闻,便知道它上面萦绕的,竟然都是龙绍焱的味道。
没有了泪眼婆娑,沄淰只是淡淡的将花依旧放在那里,自己便回去继续读着佛法去了。
自己读着读着,便觉得身后一双大手将自己环抱起来,沄淰吓了一跳,不禁往前快走了两小步,回头再见,发现何宸已是观赏一般的坐在桌案旁,自己倒起茶水来。
沄淰觉得十分怠慢,便只往外边瞅边喊,“蚊子,墨菊,上茶,人呢?越发的偷起懒来,真要好好教训你们啦。”
何宸觉得沄淰气呼呼的样子甚是好看,红鼓鼓的脸蛋透出一股可爱的倔强来,他笑笑,道,“我让他们下去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了。”
沄淰忽而一怔,满脸苦笑,一心失落,道,“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何必天天来看我,我——我一个人很好。”
何宸抓着杯子的手有些抖动,可是他的表情还是平静的,他抬眼问道,“朕只想知道,你今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到底是因为真送你的玉碎了,还是因为他走了。”
沄淰直直的看过去,脸白得如同一张纸。手中明明拿着的是佛经,却感觉抱着一块冰,将自己浑身冻得不寒而栗。
何宸冷冷的看着低头不语的沄淰道,“你意朕已了然。”
沄淰看着何宸的嘴角有一丝浅笑,那笑,充满了讥讽。
“皇上——”她淡淡的喊着,“十七年,沄儿只把皇上当皇兄,从未改变,沄儿身份卑微,无法得到龙颜垂顾,求皇上治罪。”
“哈哈——”何宸苦笑着,“那你喜欢谁?龙承皇?还是弦王?”
沄淰看着何宸如怒虎一般的眼神,顿时慌乱的跪在地上,额角沁出冷汗道,“沄儿心中无人,此生,沄儿心中再也不会住进任何人了,只要能消得皇上心头之恨,沄儿愿意削发为尼,从此木鱼青灯,常伴佛祖身旁,为皇上和陈国百姓祈福!”
“你不爱朕?为何要把天下给朕!你可以给龙承皇,普天之下,只有他敢在朕面前称皇,你为何要把这四分五裂的天下给朕!”
“你是皇室唯一的血脉!是父皇嫡亲的儿子!天下归一,是父皇的心愿!也是我能为父皇所做的唯一的事情!”
“哈哈哈哈——”何宸摔坏了茶杯,“你做这一切,只为讨好你的假父皇!别以为朕不知道,朕已经派人查过了,草原上,你和龙绍焱卿卿我我,你竟然可以入得了他龙承皇的毡房!他大婚之夜,要的不是五公主,却是和你彻夜天明!沄儿,你对他的情匪浅,你只要三妻四妾的龙承皇,也不会分一点爱给朕这个自始至终对你一心一意的人,是吗?”何宸怒红的眼中攒动着冰冷的泪水,他几斤咆哮般的质问,“如果,朕的幸福很简单,有一处遮风挡雨的茅草屋,屋里,有朕想去保护的女子,足矣。”
“皇上,天下貌美有才学的女子芸芸,只要皇上愿意,后宫佳丽三千,定会如愿。”沄淰冷冷道。
何宸忽而收了眼中的泪水,他发誓,再也不会这般,对一个女人苦苦哀求,他重新找回自己皇帝的架子,尊严的立在那儿,低眼道,“江山,朕可以拱手让给龙承皇,但是,沄儿你,朕志在必得!等朕收拾了琅邪王那个老家伙,下一个,便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知道,这天下,还有沄儿你,都是我何宸一个人的!他根本不配!”
何宸气愤的拂袖而去,忽然跟急三火四的墨菊撞了个满怀。
何宸本就在气头上,不禁一脚将她踹出去,大骂道,“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奴婢!拉下去砍了!”
墨菊连忙低头跪求道,“皇上,徐氏——徐氏上吊自杀了。”
何宸冷笑了一声,“这种事也值得你疯疯癫癫吗?”何宸看着墨菊,忽而疑惑的问,“你不是司衣局的吗,为何在此处?”
“沄姑娘垂怜,吩咐墨菊替她照看胭脂马!”
屋内的沄淰闻此,瘫坐在地上,心里念道,“难道非要一死,才能换来一生的自由?”
何宸狠狠的瞪着墨菊,狠狠的咬着牙关,终究一句话不问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