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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未央宫,苏夫人微微笑了一下,显然对这次觐见的结果很是满意。
见婆婆心情不错,卫长嬴也松了口气。
苏夫人扶了扶鬓边珠钗,正要和她说话,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嚷——
循声望去,但见未央宫外一排垂杨柳荫下,两个彩衣少女正拉拉扯扯的往这边走,一群宫人又焦急又无奈的跟着,却碍着两边都是身娇肉贵的主儿,只敢温言劝慰,不敢强行阻拦。
看到这两个彩衣少女,苏夫人皱了下眉,握了下媳妇的手,低声道:“已经看到了……见完礼就走,你不要说话!”
这时候卫长嬴也认了出来,内中那个被扯着衣襟几乎是一路拖着走、不时拿帕子擦泪一路呜呜咽咽的彩衣少女……可不正是临川公主?
那一日临川公主生辰,端座上首接受满城命妇贵女的道贺朝拜,是何等煊赫与何等气势?真正是把金枝玉叶的尊贵荣华彰显无遗。
如今却瞧不出来这位公主有半点金枝玉叶的气势——她穿的杏子红窄袖交领上襦被死死揪住往前拽着不得不走,许是大力挣扎过,上襦现在乱得很,衣襟散乱、甚至束在下裙里的衣角都有一角被拽了出来,垂在裙边无暇整理。
仪容不整的临川公主一路走一路哭,哭声委屈哀怨,别说公主的气度和架子了,比寻常受了莫大委屈的女孩子还显得狼狈些……
再看扯着她的那一位,看年岁比临川公主还小一点,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尚未及笄,梳着垂练双髻,髻上簪了一对小珊瑚珠攒成的芍药珠花,又缚了五彩丝绦,因为走得急,有两缕丝绦被风吹到前头,缠到了胸前挂着的牡丹璎珞圈上了。
这少女穿戴虽然与临川公主一样用色鲜艳,但走到近前就可以发现她衣裙都是半旧不新的,样式也陈旧,远不如临川一身簇新华服来得富贵。可论容貌,这少女比临川却秀美得多,清瘦的小脸上眉如弯月目若秋水,真真是个色比春花的小美人胚子。
只是她的泼辣劲儿显然不在她的美貌之下,扯着个子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临川公主走,还把临川拉得步伐踉跄——卫长嬴已经看到宫人中有几个上回饮宴时也是侍奉在临川公主身后的,想是公主的心腹使女,几次伸手想去拨开这少女揪住临川公主的衣襟,都被这少女大声呵斥开了,只得徒然着急……
苏夫人艰难的笑着,等她们浩浩荡荡到了跟前,才带着自己这行人上前行礼:“臣妇给两位公主请安!”
卫长嬴随之行礼,听着苏夫人的问候也明白了这胆敢在未央宫外拖着临川公主走的主儿是谁了——安吉公主,如今三位仅有的未嫁大魏公主中最不得宠的一位。
上次进宫时就听沈藏凝她们议论,安吉公主一直欺负着临川公主,那时候卫长嬴还好奇这位公主既然不得宠,怎么会欺负到临川公主头上去?毕竟临川公主深得上意,而且看着也不像是懦弱的人啊!
当时苏鱼丽说,等卫长嬴自己见到安吉公主就知道为什么临川公主有帝宠在身也不是这位皇妹的对手了……
现在看着临川公主在安吉公主手里哭哭啼啼的样子,卫长嬴不由对这位主儿肃然起敬——她就不怕圣上知道临川公主受得委屈后,震怒之下重罚于她吗?而且还有珍意夫人!即使圣上做不出来为了一个女儿杀了另一个女儿的事情,看安吉公主年纪也快下降了罢?就不怕临川公主进言、或者圣上恼恨
,故意把她嫁个乱七八糟的人?
现在已经哭得不辨认南北东西的临川公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根本就顾不上跟前都出现了什么人,只知道拿着湿漉漉的帕子使劲擦脸了。
倒是安吉公主,停下脚步,看着苏夫人,又看了眼卫长嬴,点头道:“你们倒是知机,没有看到本宫扯着临川过来,生怕多事就转身而去!对本宫也算执礼。”
苏夫人用在顾皇后跟前都没有的恭敬赔笑道:“两位公主殿下都是金枝玉叶,臣妇这些人又怎么敢失礼呢?”
这话让安吉公主感到满意,仿佛是为了投桃报李一样,道了一句:“你带的是你新过门的那个媳妇?生得很不错,明艳照人,与你那儿子沈藏锋正是郎才女貌。”
“臣妇代犬子与媳妇谢公主殿下称赞。”苏夫人深知这安吉公主的性情,又替卫长嬴解释,“臣妇这媳妇今儿还是第二次进宫,惟恐失仪,故而不敢多话,还望公主殿下原宥!”
安吉公主看她们始终恭敬有加,露出一丝笑,道:“新妇么总归羞怯些的,往后出入多了就自然了。本宫不和她计较……你们先走罢,本宫还要和临川寻母后主持公道呢,不和你多说了。”
苏夫人掩住兴高采烈,谨慎小心的道:“臣妇恭送殿下!”
“一品夫人就是懂规矩。”安吉公主闻言这才完全展了容,真的不再理会她们了,用力拉着临川,回头朝她喝道,“快点给我进去!再磨磨蹭蹭的,信不信我就在这儿把你衣服都剥光了、叫你这辈子都没法见人?!”
这样的威胁居然是公主说出来的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的!卫长嬴瞠目结舌!!!
却见本来伤心呜咽似乎要呜咽个没完的临川公主仿佛是被捅了一刀一样跳起来,惊慌失措的道:“我……我这就进去!”
……可怜的临川公主,看来她已经被这妹妹收拾得毫无反抗之心了。
目送这两位进了未央宫的宫门,苏夫人吁了口气,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擦汗,卫长嬴也忙拿了自己的帕子替婆婆擦拭着额上汗珠。
两人又整了整裙裾——见左右宫人距离甚远,苏夫人低声告诫媳妇:“那位安吉公主,万不可得罪!”
卫长嬴通过临川公主的一幕已经深刻领会到了这一点,肃然道:“媳妇明白!”继而好奇,“母亲,媳妇听说这位公主殿下……似乎不怎么得宠?”
“再不得宠,到底是天家骨血,她又没有什么大恶,圣上与皇后也不可能为点小事贬去她的公主之位罢?”苏夫人闻言立刻变了脸色,“你不要以为她不得圣上宠爱就可以轻慢!之前就有过不长眼色的命妇欺她年少且珍意夫人多年无宠,轻慢于她!结果被她当众脱下木屐打破了头不说,厮打中还把那命妇的衣裙扯落……羞得那命妇回到家里就悬了梁!”
“……”想象一下堂堂金枝玉叶当众脱下木屐追着命妇打,还把对方衣裙扯落的场景,卫长嬴瞠目结舌,道,“圣上与皇后对此事?”固然本朝优待公主,可不得宠的公主……还有临川公主这个对头,安吉公主总不会平安无事吧?
苏夫人道:“她披头散发跪在宣明宫里只求一死,道是身为圣上骨血,竟被个小小命妇瞧不起,这帝女还有什么做头?你说她连天家脸面都抬出来了,圣上还能说什么?那命妇家里又是上表请罪又是把那命妇休回娘家……”
卫长嬴呀道:“母
亲说那命妇悬了梁?”
“当时被使女发现的及时。”苏夫人道,“就因为她一时不慎,不但自己落了个被休回家的下场,夫家娘家都被闹得灰头土脸!你说这是何必?本来安吉公主就是正经的公主殿下,对她尊敬又不算谄媚讨好,正是臣妇应尽之礼!更何况这位殿下这样的爱计较,所以你记好了,这宫里头,对临川、清欣公主熟悉之后可以随意些,对这一位,任何时候都得恭恭敬敬的,哪怕她对你客气,你也要恭敬到底,知道吗?”
这么一位敢当众威胁受宠的皇姐“把你衣服都剥光了”,而且还身体力行的剥过命妇的金枝玉叶,卫长嬴怎么敢不恭敬?擦着冷汗把这事记了,又问:“命妇那一回安吉公主即使过于得理不饶人,总归也是有理由的。但为难临川公主?”
“她不怕死不怕罚,圣上和皇后能怎么样?”苏夫人哼了一声,压低了嗓子,道,“何况她横竖没什么帝宠,不怕圣上更烦她一点,临川公主可是怕一日几次去告状,叫圣上也厌弃了自己的。”
……这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么?
卫长嬴明白了,这位安吉公主横竖生母多年无宠,自己也不受圣上喜欢,再怎么闹,只要不干出太过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以她终究是圣上血脉的身份,总归圣上也不会对她下狠手,小惩小罚的她又不在乎!
倒是临川公主,生母懋嫔已经没了,养母顾皇后尊贵是尊贵,可顾皇后总归不是她生母,自己又有太子和同样深得上意的清欣公主,养她养得再体贴再重视那也不可能像生母一样为她考虑。
何况懋嫔的死似乎与顾皇后还有点关系,临川公主看着也不像是和皇后一条心呢……
虽然临川公主有圣上的喜爱,然而圣上迄今单是皇后就立了三位,太子也换了三个,内中宠妃换的那就更多了。圣上视同珍宝过的后妃与子女太多太多太多了!
多得怕是圣上自己都记不清楚有过多少了。
前车之辙,临川公主哪儿敢每次被欺负了都去告状?谁知道告状多了会不会让圣上对她不耐烦起来、继而失了帝宠?
说到底现在顾皇后对临川公主重视,一来是为了成就自己的贤名,二来和临川公主在圣上跟前“公主所奏、上无不准”的地位也不无关系。
若是没了圣上的宠爱,以临川公主疑心生母懋嫔之死,有故意与顾皇后唱反调、向邓贵妃靠拢的趋向,顾皇后能饶了她才怪!
所以临川公主即使帝宠远胜安吉公主,但在每一次的姐妹争执里,她还是只能靠自己……
偏偏安吉公主的泼辣程度非常人所能及——就说那起命妇之事吧,安吉公主如今才十三四岁,卫长嬴出阁以来是没听说过这件事情的,可见事情已经淡了,这么大的事情没个几年功夫怎么淡得了?
几年前,安吉公主才多大?恐怕还没十岁呢!
即使命妇忌惮着她的公主身份没怎么抵挡,公主当时怕还没命妇的肩高,她居然能把命妇的头打破!觐见的礼服何其隆重厚实,亦被扯下……足见这位公主,即使没练过武,这份身手泼辣也足以收拾绝大部分女眷了……
所以临川公主即使年长于这个妹妹,却仍旧不是她的对手,且有诸多顾忌,不得不任她欺凌……
难怪从表姐到婆婆,提起这位安吉公主都是忌惮万分——卫长嬴无语的想:果然人都怕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