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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卫长嬴正被安吉公主拉到花园里的湖边开阔处,方圆十几步里都只一株生长多年的垂杨柳遮荫,余者一目了然。
熏风从湖上吹来,带着丝丝荷香。水面清气浩淼,暑意消除,头顶蝉声隐约,显然是新近粘掉过。
两人在柳树下的草地上坐了,安吉公主从袖子里取出一柄折扇,随意扇了扇,笑道:“这地方不错,荫凉,说话又能放心,不怕被人偷听了去。”
卫长嬴觉得自己今日被清欣公主找了麻烦,刚才又邀了卫长娟出来,估计时辰如今承娴郡着怕是已经离家、宴也要开了,再迟迟不去,恐怕太过引人注意,就开门见山道:“殿下要说什么话?这样机密。”
安吉公主看出她不想耽搁太久的心思,淡笑着道:“这要是临川邀你出来,流连太久,自有人反复揣摩缘故。但我与清欣么,旁人只会同情你,所以你不要挂心那边宴席了。”
听这话的意思是要和自己长谈?
卫长嬴心下狐疑,道:“是。”
安吉公主却又道:“其实我也没打算和你长谈。”
“……”卫长嬴。
安吉公主摇了会扇子,叹道:“本来以为觑到临川的一点小动作,可以跟着占点便宜。结果卫长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真是奇了怪了,临川怎么就会帮你了呢?”
卫长嬴苦笑:就为了这个问题,安吉公主死活不肯放自己走,还把自己一路拖到这儿……她揣摩了下安吉公主这话里的意思,就试探着道:“不管怎么说,殿下今儿个总是帮了我的大忙的,我总该谢谢殿下?”
这位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不是平白帮人的人,如今帮了人却没有落着想象里的好处,总归不甘心。何况卫长嬴无论是听闻还是自己亲眼目睹,安吉公主即使没人敢明着欺负她,然而景遇真的不能说好,也无怪她会明示暗示的向个臣妇索取好处了。
“谢你肯定是要谢我的。”安吉公主一点也不谦让,直接点头道,“我听闻你家富贵,你又是受长辈钟爱之人,想来私库不会叫我太失望。”
卫长嬴忽然有一种上去拉着她的面颊扯一扯,看看是不是端木芯淼易容而成的冲动……
安吉公主又道:“不过这份谢礼也不急,我如今还没下降,母妃在宫中空有夫人之位,实际上也不过是守着斗锦宫、守着我度日罢了。六宫上下,哪儿没有母后的眼线?万一叫母后晓得我有了点好东西,等我下降时,还怎么装穷去讹她一笔?”
“……”卫长嬴忽然又觉得安吉公主一定不是端木芯淼假扮的了,因为她确定端木芯淼一门心思都在医理上,算盘绝对打得不如安吉公主。
她道:“那等殿下下降之后?”
提到婚姻之事,安吉公主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道:“这是自然。不过,你说我该下降谁呢?”
这话把卫长嬴问的一愣,想了想才道:“圣上已经开始为殿下择驸马了吗?若是如此,想来……”
“你不要把我当临川看!”安吉公主很爽快的道,“满帝都都知道我和母妃不得父皇的喜欢,你嫁到帝都来也有几个月了,会不知道?”
卫长嬴见她话说的这样敞亮,也就直问了,道:“那么殿下自己有主意了吗?”
安吉公主叹道:“我有主意,还把你叫过来问你做什么?你也听说过我在命妇里的名声了,你以为谁会来悄悄告诉我,谁家子弟好、谁家子弟不好?纵然有人这样讲了,你说我敢贸然相信吗?我母妃出身又寒微,舅舅家也没什么象样的
人。临川那贱.人,记恨着我揍她,天天盘算着怎么把我嫁得远远的,最好嫁个什么都不好的——偏我又不好明着去找人打听这样的事情。”
“我才到帝都,各家子弟,也不大清楚呢。”卫长嬴闻言也犯了难,道,“不瞒殿下,我大姑姑膝下的两个女儿,宋西月和宋茹萱,殿下方才也许看到过?就是之前和邓家小姐邓弯弯在一起说话的。因为我大姑姑才随大姑丈的调职回帝都,对帝都各家不熟悉,把这两个表妹的事情也托了我。可是我到现在也没能给我大姑姑一个准信。”
安吉公主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是才到帝都的人,我也没说我如今就要下降啊?横竖父皇那儿还没把临川嫁出宫门,暂时顾不上给我忙的。你这两年给我打听着,就当是今儿个还我的人情,如何?沈藏锋是个有担当的人,我听说你过门之后和他过得不错,我想沈藏锋喜欢的妻子料想有些心思手段,也不该是不知恩图报的人罢?再说你往后也未必没有求着我的时候。”
就有点松了口气,“这样的话,今儿个为了你得罪父皇和母后还有清欣倒也值得。”合着她还在计算着要怎么把亏本的地方捞回去。
按着她的思路,卫长嬴心里也在想,那谢礼是不是就不要给你了?
正琢磨这话要不要问,安吉公主忽然又道:“其实本来你的胞弟卫长风就不错!”
卫长嬴顿时一惊,下意识的打量着安吉公主,心下迅速盘算——论长相,安吉公主并不差,她的母妃珍意夫人在本朝单是皇后就有三位的后宫里能够坐到从一品夫人之位,在后宫位份上仅次于皇后以及正一品的贵淑贤德四妃,当年也曾风光无限过的。
珍意夫人出身寒微,能风光,还能得到“珍意”这样的封号,显然是靠了一副好相貌。
论身份,珍意夫人和安吉公主再不得宠,公主总归是公主。虽然说从阀阅世家的角度来看,婚姻最好还是门当户对,这个门当户对就是说他们更愿意从门第仿佛的阀阅世家中选择。然而天家之女的家世……谁敢公然挑剔呢?
要说才干心计,安吉公主当然是够格的。就凭她尚未及笄,能够在母女一起失宠,宫中另有后妃得意、还有姐妹受宠的情况下,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决计能够辅佐卫长风夺取阀主之位。
这样一个精明的弟媳,若是能够真心对待长风,似乎也不错?卫长嬴开始认真考虑起此事来……卫长风作为瑞羽堂大房唯一的子嗣,本该早早成婚以开枝散叶,之所以至今还没有定亲,当然是因为宋老夫人谨慎的要给唯一的嫡孙挑选一个里里外外都可靠熨帖的孙媳。
本来照着宋老夫人的要求,最好就是比着宋在水那样的。奈何宋家本宗嫡支如今就一位宋大小姐,年岁长了卫长风几岁也还罢了,关键之前还定给了太子!
再看刘家,就冲着卫长嬴姐弟两个遇刺那件事情,刘家女儿再好都不会考虑了。端木家么……近年也没听说过有特别出色的女孩子,最近又出了个被休回去的端木无色,让合族女孩子都没脸出门。
至于说端木家的小姐里头最有名的端木芯淼……算了,这主儿做弟媳,先不说她城府够不够,卫长嬴觉得自己会先头疼死。
沈家的沈藏凝也不是合适的人选,苏家的几位表姐妹现在已经全部定完了……
如此盘了一圈倒觉得安吉公主更合适了。
然而这样的大事,卫长嬴也不敢三言两语就定,正斟酌着要怎么敷衍过去,安吉公主却忽然嘻嘻一笑,叹息道:“只可惜啊,我在宫里跟
她们斗得太久太累了,若是嫁了卫长风,少不得要帮着他去跟卫盛仪那一家子斗!往后还要和知本堂斗!我虽然不惧,却不耐烦再过这样成日里勾心斗角的生涯,还是择一个老实忠厚、家中亲长兄弟姊妹都还和睦的驸马好。”
她眯起眼,隔着润王府高高的院墙,远远眺望了一下皇宫的钟楼,喃喃道,“下降之后我会请求接母妃出宫颐养,料想父皇不会不准。到那时候,我只管守着母妃和驸马好好过日子,谁再管那宫里斗得怎么个死去活来法呢?”
又道,“我晓得很多人都说灵仙姐姐可怜,因为母妃被废为庶人,她也不受父皇宠爱——父皇对她还不如对我呢!只是我却觉得灵仙姐姐过的也未必不好,她的驸马宁可逆了族里长辈的意思也坚持上表请求尚主。灵仙姐姐根本就没有面见父皇的资格,按说被夫家亏待了也没地说理,可她驸马还不是一样待她好得很?父皇纵然早就把她这个女儿忘记到九霄云外了,然而她与驸马子女过得和乐不就成了吗?”
“我希望能够有一个像灵仙姐姐那样的结局,卫夫人,你明白了吗?”
她感慨完,转头却见卫长嬴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安吉公主好奇的问:“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你也看出来了,只要不是故意轻慢,我其实不是容不下逆耳之言的人。”
卫长嬴很是痛苦的拿帕子掩住脸,长叹:“殿下说的这样的驸马,我居然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只是……也不知道他是否婚娶或定亲,再者也不知道他是否像灵仙公主驸马那样爱慕殿下,所以我觉得还是先不要和殿下说了,等打探清楚再告诉殿下的好,免得殿下空欢喜一场。”
安吉公主了然的挑眉冷笑:“是因为本宫名声过于凶悍,惟恐贸然告诉了本宫,万一本宫去请成了赐婚圣旨……被他和他家埋怨罢?是什么人,居然这样巧?”
“反正,我现在绝对不说!”卫长嬴放下帕子,神情坚定的道,“宴席差不多开了,殿下您不饿,我可是饿了,而且我还得去照看着我那两个大姑姑家的表妹……不如咱们现在就走?”
安吉公主大怒,一把抓住她袖子:“不成不成,先把人告诉我,我自己去打听!”
“殿下您别闹了。”卫长嬴可不是孱弱的卫长娟,轻轻松松挣开,笑着道,“您自己都说了,您哪儿能打听得到帝都各家子弟都是什么样子啊?还是我替您打听清楚了再告诉您罢!”
安吉公主想撒泼耍横,只是这一手在没人的地方对付卫长嬴显然是没指望成功的,卫长嬴步伐灵活得犹如游鱼,几下就避开她的拉扯,穿花绕树的一走,安吉公主没追多远就失了她的踪迹,不禁气得直跺脚,牙痒痒的恨道:“这个没良心的卫氏!既然这会不打算把这合宜的人选告诉本宫,那就索性不要说啊!偏偏说了又不说完,说话留一半——天下还有比这更可恨的行径吗?!还仗着学过武,甩开本宫溜走……往后千万别让本宫见着,不然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又恨恨的踢了路边的花树几脚,不意一条毛毛虫正正擦着她的鼻尖落下来,竟掉在了她胸前的系带上——安吉公主虽然不如临川、清欣那样娇惯,被这一幕吓得立刻尖叫着恨不能昏过去,然也恶心不已,郁闷之极的拔了支银簪,刺死那虫子,索性连银簪也不要了,就这样丢到花丛里,哼道:“真是倒霉!”
……等安吉公主也走远了,之前两人密谈的垂杨柳上才跳下来一人,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们的去处,片刻后,仿佛想到了什么,眉头猝然皱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