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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景帮着长辈哄堂妹,不意一句话把二婶母得罪了——她的母亲刘氏虽然察觉到,但当此之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二房无子是事实,单提出来赔罪却是更叫端木燕语下不了台了。她是知道端木燕语性情的,不免替女儿暗暗防备:“端木燕语平生最遗憾之事就是无子,可别为这句话就记恨上了景儿才好。”
卫长嬴也在听沈舒景这么说时愣了一下,她知道这个大侄女颇有大家闺秀之风,不是那等指桑骂槐的人,这么说多半是无心的。但望一眼端木燕语看她脸色也像是多心了,心下一叹,也想起了大姑姑卫盛仙:“没出阁之前一直听母亲说两个嫂子都有贤名,出阁以来看到大嫂子比二嫂子却要好些,婆婆也更喜欢大嫂子。虽然说与两位嫂子的性情有关,但想来有子无子也是个缘故。大嫂子因为有舒明侄儿,提到这些子嗣上的话就从容不迫多了,不像二嫂子一个字也听不得——这样更容易得罪,背后当然也觉得二嫂子更难相处了。”
又想卫盛仙,“大姑姑那么好的人,把两个表妹都教导得知书达礼又彼此友爱。偏也没个子嗣,亏得大姑丈人好,没有为此责怪大姑姑,然而夫家长辈们到底对大姑姑不满意的。其实若能有个子嗣,大姑姑自己肯定是豁出一切去求了……”
正感慨着,忽然端木燕语咬了咬唇,扬声笑道:“母亲,今儿个看母亲这样高兴,有个好消息,本来不想抢了小侄儿的风头,打算过了今日再跟母亲说呢!但这会听着景儿的话,媳妇倒是想着能沾一沾三房里的喜气也好!”
听她提到沈舒景,沈舒景自己有点惊讶,刘氏却警惕起来,微笑着道:“二弟妹,你要沾三房里的喜气,只管说来不就成了?难为三弟妹还不答应你沾吗?怎的听了景儿的话才肯说?景儿方才哄颜儿的孩子气话,我都没留意,她说了什么竟叫你上心了?”
苏夫人其实也没听清楚沈舒景哄沈舒颜的话,但一听两个媳妇的话就知道肯定是沈舒景说的话叫端木燕语心里不痛快,这是掐上了。苏夫人眉头皱了皱,暗骂这两个媳妇不长眼,难得一个男孙的满月宴,怎么偏挑着这会闹腾?
卫长嬴也是这么想的——然而端木燕语说出来之后,众人却都愕然,随即也发作不出来了:因为端木燕语说的是:“先前母亲赏赐给咱们房里的翠烟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三弟妹生产那会,媳妇回娘家请了芯淼过来。然而三弟妹身子骨儿好,未用医者,媳妇想起翠烟,就请芯淼过去为她把了把脉……”
说到这儿,端木燕语故意一停顿。
果然苏夫人急切的问道:“是男是女?”
“回母亲的话。”端木燕语恭恭敬敬的道,“芯淼说,是个男胎!”
苏夫人闻之大喜,忙道:“好好好!”堂上堂下自然也是忙不迭的说着贺喜的话儿,刘氏也笑容满面的恭贺着二房亦即将有子,似真似假的嗔着端木燕语:“二弟妹你也真是的,这样的喜事儿,早就该说出来叫咱们高兴高兴嘛!怎么拖到这会才讲?再拖下去,怕是都要生了咱们才知道呢!”
被刘氏提醒,苏夫人也微微皱了皱眉,深深看了眼端木燕语,想是念着次孙的满月宴,才没有说什么。
端木燕语却是胸有成竹,淡
笑着道:“大嫂子这话可是冤枉我了,一来呢,翠烟她这身子也是三月初九才发现的,打那之后我就叫之前伺候着过坐月子的人过去专门照应她,芯淼把过了脉也说她一切都好;二来呢,那会子三弟妹就要生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替她挂着心,我想也不差几日,说了出来也是添忙……”
听到这儿卫长嬴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出来赔罪:“说起来都是因为我……”
“哪儿能怪三弟妹?”端木燕语淡然道,“也因为头三个月不稳,今儿个小侄子满月,扫兴的话我就不说了。但二房先前就有过例子,不等翠烟的胎坐稳了,我怕报上来来个空欢喜,也是徒然叫父亲母亲伤心。”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因为卫长嬴这次生产确实是从产前大半个月起,整个后院几乎都在围着她转,至于说之前翠翘的小产那更是合家都知道的——刘氏只好道:“倒是我误会二弟妹了,还以为二弟妹故意把这喜讯掩起来偷着乐!不告诉咱们呢!二弟妹你可别往心里去!”
“大嫂子这是什么话?”端木燕语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又朝以为没自己的事情了,正抱着沈舒颜、笑着小声指点着襁褓里的堂弟的沈舒景道,“所以啊,到下半年的时候,颜儿就能有两个弟弟了!景儿你可不用替颜儿担心!”
她有意咬重“弟弟”二字,沈舒景这年岁的女孩子已经能够听出话里有话,不由愕然,下意识的止住逗堂妹的话,飞快的回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惹得二婶不喜——苏夫人却是从端木燕语这话里就推测出来沈舒景刚才大致说了什么,心里一阵的不高兴:她这长孙女她知道,不是刻薄的人,端木燕语这分明就是故意给沈舒景难看……
按着苏夫人的想法应该说端木燕语两句,可低头看见襁褓里的小孙儿,苏夫人又改变了心思。暗想着三房的嫡长子满月了,二房到现在连个庶子都没有,就算是端木燕语也急了。这才因为沈舒景无心的一句话,就把原本打算再瞒一瞒的侍妾怀了男胎的消息吐露出来还击。
苏夫人虽然自己名下有六子,单是亲生的就有三个,但这些日子与卫盛仙来往,也知道妇人无子的难处,心头一软,决定装一装糊涂,把事情就这么过去。便吩咐媳妇们:“宾客大约就要登门了,仪儿和燕语去迎一迎,长嬴与孩子们留我这儿罢。”
刘氏与端木氏忙答应着起身,刘氏看了眼失落的长女,就请求道:“母亲,景儿也有十一岁了,媳妇如今已经开始教导她些管家之事。今儿个宾客多,媳妇能不能带了她一同到二门处见识见识?”
苏夫人晓得刘氏这是要趁机提点沈舒景错在何处、如何应对,便点头道:“也好,不过也别把孩子拘得太紧,她还有四年才及笄呢!若她累了,就放她回来。”
刘氏应了,沈舒景就把堂妹放下来,与长辈们告退。
满月宴除了宾客到前妯娌之间这场因为沈舒景无意导致的小小风波外,一切都很顺利。
卫长嬴一直被婆婆带在身边,一来因为她是沈舒光——沈家二孙公子的名字在宴上公布了——的生母也是嫡母,这日理当不必出去迎客;二来也是苏夫人着意提点三媳,亲自言传身教她这些人情来往的细节讲究之处。
这样的机
会卫长嬴当然是用心学着,中途倒是有件事情,不过也不算事情……是邓老夫人带着长媳钱氏、次媳张氏之外另有一个华服美妇,却不见卫郑音的影子。
卫长嬴不免要关心二姑姑几句,邓老夫人不会说谎,又因为之前得了沈家照会说这事先不好和卫长嬴说,如今也不知道该不该讲,便含糊道:“你问你大舅母和二舅母,我也不太清楚。”
卫长嬴晓得这外祖母心善,不是不过问媳妇死活的人,就有点诧异。好在钱氏与张氏看出来她还不知道内情,想着既然沈家没说,自己这些外亲也犯不着告诉,一起搪塞过去,又引她见那华服美妇:“这是灵仙公主殿下。”
“臣妇拜见公主殿下!”卫长嬴其实看到这美妇就认了出来,是去年临川公主生辰宴上看过一眼的灵仙公主,只是舅母们没介绍就装着糊涂。如今听了就要按着君臣礼仪行礼,灵仙公主的女儿要嫁给她亲弟弟,今儿个与邓老夫人一行人过来是为了亲近关系的,自不肯受她这大礼,忙伸手托住了她,微笑着道:“今儿个我们是照着亲戚来贺你的,你别拘束。”
又嗔钱氏、张氏,“你们说我是四舅母便是,何必提什么公主?”
钱氏、张氏笑着道:“总归要讲的,纵然先介绍了您是四舅母,难道不要继续说这四舅母是何许人了吗?”
这么一番话,卫长嬴察觉到灵仙公主是毫无公主架子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与钱氏、张氏这样熟稔。不过这位公主那么不得上意,生母又是废为庶人的,想来想摆公主架子也难。这样一位岳母不会自恃金枝玉叶欺凌女婿,然而助力却也近乎没有……她目光就忍不住瞥向灵仙公主身边的翠衣少女。
邓老夫人这一行也就这翠衣少女一个晚辈,因为苏鱼丽和苏鱼漓都出阁了,自是跟着夫家。苏鱼飞、苏鱼荫虽然才只定亲,可她们对姑姑家里熟悉得很,一进后院就跑去看表妹沈藏凝,三个女孩子混到一起一骨碌就跑得不见人影,哪儿还寻得着人?
这翠衣少女夹在一群年长夫人里头格外的显眼——上次宴上,卫长嬴顺着苏鱼丽一指就留了个苏念初容貌不错的印象,如今细看之下,确实是个明眸皓齿的俏丽人儿。
这女孩子穿着翠色地暗绣曼荼罗花叶的宽袖上襦,系一条郁金裙,绾着垂髫分绍髻,攒珠锦葵花步摇,翡翠如意耳坠子,抬手时露出腕上一副羊脂玉镯子,腕与玉同色。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神情恭敬之中带着沉静,沉静里又透着灵动——若只看容貌气质,真心没什么可挑剔的。
卫长嬴听灵仙公主介绍:“这是小女念初,今儿个带她一起来给你道贺。”
苏念初依言上来行礼道贺,起初看着很是大方得体,可话快说完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儿一红,声音也低了一低,被母亲看了一眼才恢复如常,退下去后,从双颊到脖子都红透了。
看到她这副小儿女情态,卫长嬴心下一软,想到自己出阁前后那些日子……谁家城府深沉手腕了得俨然一家定海神针的老夫人们,不是打从这样被一群长辈领着堂堂正正贺一句未来大姑子都会面红耳赤羞不可提的稚嫩年华走过去的呢?
也许……这件赐婚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