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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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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太傅府宾客盈门之际,千里之外,凤州。

    瑞羽堂亦是张灯结彩,装饰繁华。入内,但见堂上高朋满座,堂下丝竹声声,歌妓舒喉,舞姬敛袖,歌舞升平之间,水陆八珍川流不息的呈递上来,热闹非凡。

    作为主人的卫焕,却在丝竹之声最盛、舞姬最媚眼如丝的时刻借口不胜酒力,向左右席上人悄声告退退席,把主持宴席的差事交给三子卫盛年。

    回到后堂,早有下仆递上热帕子,卫焕接过擦了擦脸,吁了口气,之前脚步踉跄的醉意已消失不见,问下仆:“人呢?”

    “按着阀主先前的吩咐,小的引他绕了大半个院子,避开众人耳目,请到后头书房里招待。”下仆轻声道。

    卫焕点了点头,走了一步,想起一事,又问:“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随从?”

    “只带了一个书童,听他唤那书童为虎奴。”

    “唔,那真是他书童。”卫焕抚了抚颔下长须,却不忙去书房见这行藏避人的客人,而是先到上房换了衣袍,又跟同样早早离席的宋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过去。

    推开书房的门,但见外间的鸡翅木长案上,列着一席精致酒菜,如今大抵已经见了底。一个二十余岁、面上却已经有些风霜之色的俊秀男子正襟端坐案后,手持牙箸,正在一名青衣少年的服侍下用着。

    这男子固然面带风霜,然而气质犹如皎月皓雪,大异常人。见到卫焕进来,他不疾不徐的将牙箸放下,接过青衣少年递上的绣帕擦拭了嘴角,才一振衣袍,起身行礼:“新咏见过阀主!”

    “贤侄不必多礼。”虽然知道卫新咏前年做的事情,但卫焕此刻看到他却面无怒容,反而笑着虚扶了一把,和蔼的道,“老夫闻听贤侄来了,惟恐怠慢贤侄,故而更衣之后立刻前来。不想来得不巧,打扰贤侄用饭了。”就让他不必客气,尽管继续用着。

    卫新咏淡笑着道:“多谢阀主,新咏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卫焕才叫人把食案撤下,换上茶水。

    照例客套了一番,卫焕就问起卫新咏忽然前来的缘故:“可是朝云县中有什么不妥?”

    “有劳阀主见问,朝云县不过是荒僻小县,纵有风雨,究竟地方小,难成气候,岂值得说与阀主听闻?”卫新咏淡然一笑,否认了卫焕的猜测。

    卫焕就笑着问:“那贤侄忽然前来……莫不是专门为了贺老夫曾外孙满月么?”

    “新咏也没想到这样凑巧。”卫新咏端起茶碗,掀盖撇了撇茶沫,似有些唏嘘,道,“记得上一回见到族侄女时,尚未出阁,如今嫡长子也满月了,真是可喜可贺。”

    他说着“可喜可贺”,语气却平淡得很,显然不过是随口道一句应景。

    卫焕并不在意,笑拈胡须,道:“老夫年岁长了,不比你们少年人敏捷,贤侄有话,但说无妨。”

    “族侄女福泽深厚。”卫新咏淡笑着道,“当然也是阀主目光锐利,给她选了

    门好亲事。”

    “长嬴的福分还是浅薄了点儿。”卫焕和蔼的笑,“若是前年她能得贤侄垂青,襄助一二,那才是真正福泽深厚。”

    卫新咏莞尔道:“新咏帝都土生土长,前年方才离开,那沈藏锋在阀阅之中名气何等之大,新咏与之相比,犹如荧火之与皓月。沈藏锋不知新咏,新咏岂能不知沈藏锋?若族侄女许的是旁人,新咏自不会袖手旁观,但既是此人,新咏又何必多事?共历风雨,更见精诚,阀主以为如何?”

    卫焕知道他是狡辩,不过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嫡孙女卫长嬴出阁以来送回来的消息,在沈家过的还不错。尤其如今生了沈藏锋的嫡长子,后院还是连个侍妾也无,在卫焕看来这孙女过得很是滋润——他这样的人纵然疼爱晚辈,也不会在小儿女的琐碎事情上计较,一哂算是揭过,道:“贤侄真是用心良苦。”

    卫新咏装作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揶揄,淡笑着道:“只可惜族侄长风的福泽比之其姐却是弱了些。”

    “哦?”卫焕诧异道,“贤侄此言,老夫倒是异甚!长风虽然不敏,远不及贤侄,然而素来好学上进。永世时常向老夫称赞他不说,就连婚事,近来也得了圣上亲自过问,赐了青州苏氏嫡女为妻,这样还不算福泽深厚么?”

    “阀主明见万里,圣上赐下如今这门婚事,用意何在,又怎需新咏班门弄斧的解释?”卫新咏淡笑着道,“朝云县地实在偏僻,新咏也是近日才知晓此事,这才匆匆处置了手头事务赶来,欲为阀主分忧。”

    他意味深长的笑,“新咏以为阀主也正在等着新咏。”

    卫焕不动声色的道:“老夫倒不意贤侄对长风如此关心……贤侄既然来了,何妨与老夫说道说道几句?”见卫新咏又要说“不敢在阀主面前班门弄斧”之类的话,卫焕摆手道,“贤侄大才,老夫深知,此刻并无外人,又何必这般谦逊?”

    又说,“老夫适才席上多饮了几盏,如今正觉脑中一片混沌,若能得听贤侄高论,使得神清气爽也好。贤侄何必再推辞?”

    卫新咏闻言也不再推辞,淡笑着道:“圣上初登基时尚且勤政过些时日,然而边患频频,盗匪四起,兼之贪官污吏刑罚难尽,不好听的消息多了,圣上就懒得再看政事了。之后政事便托于阀阅世家之手,只是圣上又恐惧我等阀阅树大根深……”

    “先前刘氏为圣上元后,尚在之时,因着结发之情,皇长子顺理成章为太子殿下,其后刘后病甍,钱后得立,皇长子遂见弃。”卫新咏淡然道,“固然钱后私心己子,进谗陷害,然圣上之所以‘听信谗言’,岂无觉得刘氏势大,一人为世袭威远侯,一人为太尉,皇长子亦亲近外家,恐惧帝位不稳之故?毕竟有容城邓氏依仗圣上之母邓太后之势,门楣光耀不让阀阅十数年的前例。邓氏不过区区世家,更何况东胡刘氏乃是海内六阀之一?”

    卫焕手抚长须,神情平静,但笑不语。

    卫新咏便继续说了下去:“本朝惯例,文臣以太师为首,武将

    以太傅为首【注】。皇长子废位自尽后,东宫更立钱后所出之皇四子,兴河钱氏乃是世家,纵然依仗钱后显赫,料想也不过与邓氏仿佛。然而,皇四子之正妃,乃是锦绣端木嫡女,太师端木醒之嫡长孙女!何况皇四子宠爱正妃,夫妇恩爱无比!”

    “贤侄认为皇四子失位,是因为宠爱正妃?”卫焕笑了笑,道。

    “皇四子失位,一则是成也钱后败也钱后;二则是太师长年把持朝政,圣上有些不放心了。”卫新咏淡淡的道,“否则易储大事,涉及国本。圣上岂会因后宫妇人言语、由钱后牵累其子?必然是密令钱后自尽,以保全皇四子!皇四子选妃时,正妃出于端木家,当时岂非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然而皇四子失位后,端木醒即刻上表自称年老体衰,交出近半政事与圣上……圣上不是勉励了一番,就势分与诸臣决议?锦绣端木本宗子嗣兴旺,然这几年来,族中子弟,除了端木无忧因为御前演武在帝都略得薄名外,竟无其余子弟可称杰出——岂是锦绣端木没有比端木无忧更杰出的子弟?不过是忌惮圣上,不敢张扬佳美子弟的声名,免得圣上再次猜忌端木氏罢了!”

    说到这儿,卫新咏淡笑着道,“据说前不久,宋羽望的次子休弃了其妻端木氏,虽然此事对于锦绣端木而言甚为狼狈,但恐怕端木醒私下里还松了口气!”

    “宋家、端木家门楣相齐,宋家竟不顾先前的情谊强行休了端木家的女儿。固然是那端木氏毫无妇德,然而也可见锦绣端木已非当初挟太师、太子妃之势,煊煊赫赫,令其余五阀也不敢轻慢的时候了。”卫焕摸着胡须,微笑着道,“端木醒当然要松口气了。而江南宋氏本宗现下子嗣单薄,就算是宋羽望膝下,如今也不过二子一孙,顾皇后……当年的顾昭仪真是好眼力,一下子就选中了老夫那侄孙女儿。既得了宋氏之助,连带同在江南的娘家洪州顾氏也受了益处,又不至于让圣上不喜。”

    卫新咏淡笑着道:“刘氏先失刘后、又失皇长子,如今内斗得非常激烈,纵然如今又出了一位太子妃,然而据说太子并不很喜欢这位太子妃,东胡著姓,如今暂时应该不会招了圣上的眼。圣上怕是惟恐降罚刘氏,导致太尉与威远侯齐心协力。顾皇后深体帝心,这才又选了一位姓刘的太子妃,助燃藜堂斗得更厉害些;再看端木氏失了一位太子妃,又频出教导子弟无方之事,似有江河日下之相,圣上大约也暂时对他们放了心了;青州苏氏与江南宋氏在阀阅中一直韬光养晦,并不扎眼。剩下的,就是我凤州卫氏,以及族侄女的夫家,西凉沈氏了。”

    卫焕和蔼的笑道:“朝云县虽然是小地方,然而贤侄好歹也是一县之令,如今竟能特意亲自跑这一趟,想必动身之前预备极多……老夫想着,贤侄怕是接到纪王殿下携纪王妃回京伴驾的消息时,就盘算着到凤州来走这一遭了罢?”

    【注】作者官制概念很糨糊……反正是架空,作者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