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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赖大勇的命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要说好,他年轻时候好好的在灌州大户家里做护院,因为不小心撞破了主家乱.伦的丑事,就这么被扣了凌.辱主家美妾的罪名通缉,还连累父母都冤屈而死。
说坏呢,那大户人家距离蒙山可是隔着好几个县城的,合州通缉,无人襄助,居然硬是被他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妹妹赖琴娘逃进了蒙山里躲避。
而且进山之后,由于慌不择路,闯进乱蛇堆里,以至于被毒蛇所噬,本以为荒山野岭的只能等死了,偏又遇见在蒙山里采药的季固。对季固来说区区蛇毒完全不足挂齿,赖大勇当时山穷水尽,也没了生意,获救之后就将经历和盘托出,任凭季固选择是否送自己去投案——若是那样他也就当作是报答了救命恩人了——只求季固能够给赖琴娘寻个好人家收养。
偏偏季固自己就是个身份见不得光的,晓得他经历之后,非但没有送他报官,反而顺着他感激的话头引导他拜了自己为义父。
这义父拜下之后,季固打发他在一伙私盐贩子里暂且落了脚,前前后后考察了他数年,认为可以信任。哐啷一下就把蒙山帮砸给他了……没错儿,赖大勇一个大字不认、这十几年来被季固严加调教才沾了点墨是的主儿哪里会得建与管什么帮派?他要真有那份精明,当年也不会被主家污蔑、还连累双亲了。
却是季固深谋远虑,为了曹家堡不至于始终受沈家辖制,悄然在邻县笼络了一伙人贩卖私盐,作为后手。
也是在季固的筹划之下,这伙人的生意越做越大——只是季固却也不肯放弃曹家堡,甚至还把唯一的女儿许给了曹家堡中堡主一脉的继承人。如此一来自然是难以分身,季固就动起了在蒙山帮里扶持一人代行帮主之责的主意。
但这样的人肯定是不好选的,不能太聪明也不能太笨,关键是忠心。
季固选来选去正不定,赖大勇就撞他跟前了……
这厮最命好的地方其实还不是遇见了季固。
因为季固一开始只是想掌握曹家堡,免得什么时候堡主把自己给卖了。所以潜入桃花县弄出一支私盐贩子来,本是为了曹家堡的自立、为了自己能在曹家堡里说上话考虑的。但不想灌州吏治败坏,圣上又厌听匪报。以至于这支一边贩卖私盐一边掳掠的贩子混得风生水起,一个不小心就壮大了。
按着赖大勇的能耐,有季固调教与在曹家堡坐镇,镇压一个几十人的私盐贩子团伙还勉强过得去。等蒙山帮发展起来成为百人以上的帮派之后,赖大勇可是觉得吃力了。
但架不住他有个聪明伶俐的妹妹赖琴娘。
赖大勇成为逃犯那会,赖琴娘还没满周。因为事出突然,赖大勇不及带走双亲,只能抱着她出逃。到他在蒙山里被季固救起时,赖琴娘堪堪才满周岁。
由于季固一开始对赖大勇还不那么放心,借口怕赖大勇分心,将赖琴娘带到曹家堡里与自己的女儿木春眠一起养在膝下,所以这赖家姑娘可以说是季固一手教导出来的,她天资聪慧,又占了年纪小、犹如白纸一样的
优势,跟木春眠一前一后,被季固手把手的教诲长大。虽然比木春眠小了好几岁,可论城府心机,却丝毫不在木春眠之下。
蒙山帮就因为有了这么一位二当家,赖大勇这大当家、帮主的地位才坐得牢固。
否则即使他是季固的义子,季固也早就把他换掉了。
但季固从前身份不能见光,赖琴娘只是女子,是以蒙山帮在灌州风生水起的,名声却都落在了赖大勇身上。
就连沈由甲留意赖大勇多年,也还以为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以至于报到沈藏锋跟前,把沈藏锋都给误导了。
不过赖大勇虽然驽钝,然而为人心胸宽广,浑然不介意季固的羞辱,反倒搓着手担心起妹妹来:“那……卫夫人之言若是真的,倒也罢了,只要琴娘无事就好。可是万一……义父您说,琴娘她会不会有事?”
季固冷笑着道:“老子问你,琴娘是蠢货么!”
赖大勇一怔,道:“琴娘向来比孩儿聪明多了……”
“那不就是了?”季固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淡淡的道,“莫彬蔚来势汹汹,你携众迎敌都负了伤,何况她单人只剑?她以为她是谁?是传闻里的剑仙么!有独入中军取上将首级的能耐?!”
赖大勇还没反应过来,木春眠却已想到什么,顿时变了脸色,想说话,但看了眼赖大勇,却又沉默了。
季固扫了眼女儿,没说她什么,继续与赖大勇淡淡的道:“丫头今年虽然才六岁,但这么愚蠢的事情她都不会去做!琴娘却去做了,你们两个居然一点都不怀疑不多想,还当真替她一路操心、甚至操心到了叫老子穿针引线、投奔沈藏锋以借力对付那莫彬蔚的地步?!”
话说到这份上,赖大勇怎么也明白了,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道:“义父,琴娘也是您抚养长大的,如何会背叛您?”
“也谈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季固漠然道,“这些年来她打理蒙山帮,颇为用心,也不枉费老子栽培她一场。如今纵然投了莫彬蔚或莫彬蔚背后之人,总也没把蒙山帮卖了。你不是说,几次败仗,但莫彬蔚都是手下留情么?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琴娘放在老子少年时的帝都贵女里,也算得上才貌双全。她又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许与帮中或堡中之人,不论是谁都太过可惜了。如今她自己攀了高枝去,老子也不很怪她。只是她不要给老子惹太大的麻烦才好!”
赖大勇听得冷汗滚滚,既羞惭于妹妹的“背叛”行径,又惊惧于义父的一切在握——季固说的这样清楚,恐怕早在听说赖琴娘为了给自己报仇、独自冲入莫家军中时就晓得了端倪。
只是他却不说,任凭自己急三火四中选择投奔沈藏锋,甚至亲自赶来西凉拜见,季固都假作不知。
一直到现在自己拿了卫长嬴的话来请教,才忽然发作——虽然赖大勇一直念着季固的活命栽培之恩,从无二心。但如今想到这义父的高深莫测,还是觉得背后一阵发冷。
他战战兢兢的道:“义父,如今琴娘生死未卜,孩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若无义父,无论
孩儿还是琴娘都早成了山中孤魂,如何能有今日?若事情真如卫夫人、如义父所料,孩儿定然不会放……不会轻饶了琴娘!”
季固虽然一口一个不怪赖琴娘,可赖大勇却最清楚这义父的心狠手辣。别看赖琴娘是在季固膝下长大的,她这次若是对季固不告而去,还擅自左右蒙山帮的前程,季固弄死这个亦女亦徒的晚辈,恐怕连眼波都不会动一下!
赖大勇很清楚,季固再对蒙山帮与曹家堡看不上,这两处都是他毕生心血所凝结,他自己可以看不起,却不意味着旁人就能乱动!
曹家堡因为赖大勇没去过,不清楚情形,蒙山帮里,十几年来有多少人因为生了不该生的心思而合家乃至于连同亲友一起暴毙?
季固虽然收了他们兄妹为义子义女,可究竟不能跟亲生骨肉比!而且只听曹丫一口一个“老不死”,季固跟嫡亲骨血的关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更不要说收养的了!
赖大勇如何不为妹妹担心?他本来想随口说不放过赖琴娘的,可说到这儿时想到之前帮里人被季固吩咐不可放过时的处置方法,心头一寒,就改口成了不会轻饶,指望季固能够念着旧情从轻发落。
只是季固脸色倒很平静,道:“老子本也有接受招安的打算,谁耐烦在这穷乡僻壤的待一辈子?只是老子也没想到,老子那侥幸活下来的侄子去病居然声名大振到了海内无人不知的地步,而且还救下了瑞羽堂的嫡长子!既然有他这里这层关系,瑞羽堂那位卫大老爷的亲生女儿又是你们今日见过的这位卫夫人,索性投了沈藏锋麾下,路程既近,也好得照拂。毕竟这些日子打听下来,这卫夫人对沈藏锋的影响不小!不过若琴娘那儿有更好的路子,想来冲着救父之恩,老子豁出老脸去讲,退让些个,那卫夫人也不会阻了老子投奔其他人家去。”
他看了眼赖大勇,“琴娘虽然对老子不告而去,但对你这唯一的胞兄,却还是有几分真情的。那卫夫人到底是大家之妇,只这么一手,任凭那琴娘隐匿不见你们有何盘算,恐怕也不得不前来西凉一趟了。”
季固意味深长的道,“到了西凉,就是沈家的地盘!就看她够不够聪明,敷衍得了沈家人了!”
……等赖大勇被打发回前院,季固的药也恰好煎好。
木春眠挽了袖子,亲手伺候父亲喝药。
趁着内室无第三人在,她低声埋怨道:“大哥好歹也是一帮之主,您还这样对他非打即骂,不说他场面上下不来。就说他心里会生怨……”
“会不会生怨你以为是老子待他好不好能决定的?”季固将药喝完,又从旁边银盘里拣了一颗蜜饯含了片刻,吃下,吐了核,才森然笑出声来,“心大了,对他再好都是徒然!念恩的,平常打骂几句又如何?做老子的打骂儿子岂非理所当然?更不要说他这条命都是老子的!”
木春眠听得一怔,道:“琴娘……?”
“老子不放手,还真以为能飞得出老子的手掌心?”季固轻描淡写的道,“敢擅做主张,她最多也就半年寿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