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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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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缮奉慈水殿之事传开后,举国一片哗然。

    这座水殿已经被烧了三分之二,所谓的修缮,与重建又有什么两样?而且水殿建造时所用的木料都是从南方蛮荒之地运来的百年老料,以如今天下处处烽火的景况,想再弄同样的木料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说天下百姓既知这眼节骨上了,圣上居然还有心思修宫殿——就算南荒丛林里照样砍伐了送出来,也绝不可能平安运抵帝都!

    如此昏庸的旨意,百官之中自不乏上表请求圣上以国事为念、收回成命之人,然而这些人轻则受廷杖或被贬往僻壤、重则直接下狱连累合家大小——“想开了”的圣上如今除了抓住最后这一段九五至尊的辰光随心所欲一番之外什么都不想,他是连祖宗基业并诸多子孙都不顾了,又怎么会管众人劝谏?

    水殿一事还没正式开工,圣上又下旨采选。

    由于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再加上先前十几年里,顾皇后宠冠六宫,宫里已经好些年没有正经采选过了。而自邓贵妃推荐了妙婕妤摇动顾皇后独宠地位、顾皇后为固宠命钟小仪侍奉圣上之后,两边都把对方看得死死的,再不容任何人来分宠。

    但这一次,连顾皇后与邓贵妃连手也无法阻止采选的进行了。

    年十二至十七美貌清白无残疾、出身良家的女子皆选入宫闱——在举国之内进行,不设上限,有多少要多少;甚至为了防止官吏怠慢旨意,明确要求每州至少贡入百人——违令者合家流放。

    以大魏如今的民变程度,虽然除了燕州之外还没有其他民变能够攻占府衙的,可这道圣旨一下,好几个州城的州官先带头反了!本来民不聊生,户口自然要减少,户口减少了,年少美貌的女子当然也不会多。

    何况一个家里,若是有儿有女,快要饿死的时候,大抵都是保儿弃女。更不必说,纵然国色天香,饿得奄奄一息只剩皮包骨了,还谈什么美貌?每州百名美貌少女——民变激烈点的地方,州城已经在苦苦支撑着不落入敌手了,却到哪里去凑这采选数目?而怠慢了圣旨就是连累家小之祸,早就被民变迫得心力交瘁的州官哪能不反?

    如此恶果,圣上全然无视,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日日笙歌、夜夜纵情,甚至于连禁军统领顾孝德都看不下去,泣求圣上冷静下来,匡扶社稷……不过圣上自知大魏已然病入膏肓,自己才德也不足以力挽狂澜,哪里还指望能匡扶什么社稷?自然什么话也听不下去,却叫人将顾孝德赶打出殿。

    没有把顾孝德贬去他乡或下狱治罪,已经算是额外开恩……当然也有可能是圣上知道像顾孝德这么可信又可用的禁军统领不太好找。

    这中间,百官进谏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罚,渐渐的除了若干置生死于度外的忠臣外,也无人再说什么了。

    到了十一月的时候,京畿等地因为还未出现民变,最先凑齐了采选人数。

    数百名良家子被打扮的花枝招展,鱼贯入宫,在冬日萧索的宫墙内,似盛开了一片鲜嫩的花朵儿。年迈的圣上高居御座,俯瞰着年岁足以做自己孙女或重孙的新人,空空落落的心中,却升起了难以描述的满足感。

    只是这份满

    足感很快被打破——

    被引到丹墀下行礼的少女中,蓦然冲出两名,不顾宫人震惊阻拦,指着圣上破口大骂!

    这两名胆大包天的少女虽然很快就被拖出去处死,可震怒的圣上下旨追究其家人时才发现,她们的家人早已死在了平乱之中——两人的父兄都在军中效劳,平乱时因主将兵败,为乱民所杀;祖母与母亲都因承受不住打击旋即身故。本来军户是不必参与采选的,奈何良家子人数不够,因此负责采选的官吏见她们美貌年少,就私自更改其籍贯,拿了充数。

    而这两名少女早就因亲人尽丧生无可恋,对魏室满怀愤恨,是以陛见之下,宁可豁出一切,也要痛斥君上无道昏庸、断送大魏大好河山。

    此事让圣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虽然一口气处置了将这两名少女采选上来的大小官吏,连宫人都有好几人受到牵累,仍旧不解恨——最后更是下旨将与这两名少女一同采选的诸多良家子全部赐死——之前百官吃足了劝谏的苦头,加上对于大魏前景的心灰意冷,又知道圣上这次正在火头上,所以对圣上这次的发泄都保持了箴默。

    只有司徒卫煜依旧不顾众人劝说,坚持进宫进谏——但就像大部分人所预料的那样,圣上没听两句,知道他的来意后就暴跳如雷,咆哮着要将他赶出殿外。

    卫煜何其倔强?他任凭圣上雷霆大怒、任凭宫人竭力暗示,甚至连圣上勒令贬去他司徒之位,逐出帝都也不在乎,硬是赖在丹墀下不肯离开,苦口婆心的诉说着大魏列祖列宗创业之不易、守成之艰难,从大魏开国之帝的祖父起,一路说到圣上,可谓是字字血泪句句辛酸。末了,却始终不见御座上的至尊有任何动容悔改,绝望的卫煜反倒冷静下来,他举袖擦去满面泪水,用力磕了一个头,道:“老臣如今惟有一事求圣上!”

    圣上冷冰冰的看着他,思索着要如何处置这个不识趣的老东西才够解恨,半晌,才从牙齿缝里吐出一个字:“说!”

    原本圣上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拘卫煜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不意却听卫煜惨笑着道:“老臣求圣上赐老臣一死!”

    太傅府,金桐院。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到屋内,新睡才起、过来厢房看儿子的卫长嬴云鬓蓬松,正从袖中抽出帕子,仔细的为次子擦去嘴角的涎水。

    前几天才满周的四孙公子沈舒燮如今已经会走路了,但走得不太稳当,不几步就会摔倒在地。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还是更热心于爬。

    只要醒着,就不肯让人抱,也不肯站着,靠着人怀里一个劲的扭,一直扭到把他放在柔软的氍毹或铺了锦被的榻上,他才笑呵呵的四肢着地,扑哧扑哧选个方向利落的爬过去。

    这次他察觉到母亲在侧,爬到中途就转了方向,到得卫长嬴附近就一把扑进母亲怀里。卫长嬴抱了他起来,却被这小子拿衣襟擦了好几缕口水上去,当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给他擦起了嘴。

    趁这光景,沈舒燮又试图咬她胸前挂着的璎珞圈。

    好容易抢下来,卫长嬴也不敢戴了,璎珞圈叫这小子咬几个牙印出来事小,上头零零碎碎挂的璎珞被他吃下去事大,忙摘下来叫人

    拿走。这时候想再抱他,这小子却又不肯待她怀里了——扭啊扭的,咿咿呀呀要乳母,却是饿了。

    卫长嬴只得把他交与乳母去喂,自己摸了把已经散出几缕发丝的鬓发,就带着使女回正房去收拾,不免感慨:“燮儿越发闹腾了,亏得他现在还小,若再过几年,他跟光儿两个,还不知道闹腾成什么样。到时候可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使女们就笑:“小公子们身子骨儿好,才这样活泼呢。再说两位小公子都是极孝顺的,哪能当真叫少夫人操心?”

    说了这两句话正走到正房门口,主仆嬉笑着进去,却见上首沈藏锋倒是在了,使女们忙敛了容色上前请安,卫长嬴也好奇的问:“你这会怎么过来了?”

    沈藏锋十六岁起由父荫补了亲卫,为正七品上;后来赶上圣上兴起,命御前侍卫赴边建功,在西凉担任校尉一职,晋为从六品上;而去年九月回京叙功论赏,因数伐秋狄、宁靖边疆之功,得到极大擢升,一跃为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

    但他这宣威将军所领部属却是西凉军,而非拱卫帝都的御林军。也就是说在西凉军抵达京畿之前只是一个头衔而已,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后来沈家借口护送媳妇跟孙儿回京团聚,倒是弄了六万西凉军精锐来了。

    可一番谈判下来,这六万军马至今只能驻守在距离帝都两日路程的地方,一举一动都被朝廷及各家看在眼里,根本不许沈家人过多接触,更不要说让沈藏锋日日去军中点卯操练了——万一哪天操练着操练着,就挥戈直指帝都了怎么办?

    所以沈藏锋现在没有公事在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很闲……不仅仅要在前院辅佐沈宣、沈宙应付如今的局势;私下里接受沈宣的言传身教;他还担负着教诲嫡长子沈舒光的责任。

    才四岁的沈舒光是提前启蒙,自认为受了委屈,再加上受大堂哥沈舒明的影响,非常不甘心现在就被拘起来。这小子聪慧得很,无师自通会得使用孩童的优势从祖母、母亲等一干既能镇压沈藏锋、又能直接干涉到对他的管束的长辈那里寻求庇护与支持。

    是以沈藏锋总得留着几分精神盯住他,照常来说这个时候,沈藏锋都该在金恫院的前头亲自看着沈舒光,怎的此刻却独自过来了呢?

    沈藏锋看起来神情很平静,并不像是有什么急事,这种态度让卫长嬴认为没有什么大事,还在揣测着几件不大不小的家事。但沈藏锋缓声让下人都退出去后,开口却是:“有个消息不太好。”

    卫长嬴嘴角浅笑顿时僵住——丈夫向来冷静,这么轻描淡写一句,但事情一准很棘手很麻烦。

    果然沈藏锋继续道,“燕州那边攻城再次失败,陆颢之甚至还组织士卒出城掩杀了一阵……大哥他不慎中了流矢,如今已在送回帝都的路上。”

    沈藏厉在做阀主上面性情有缺,但并不失为一员骁将。在西凉时有善战之名的人,中了流矢之后居然立刻就在送回帝都的路上、甚至没有消息先请示是否送他回来,显然伤得不轻。不轻到了部下先斩后奏把他往帝都送了再说。

    卫长嬴心念一转,没有细问大伯哥的伤势,却道:“可是你要去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