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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芙园。
冬日的几场雪之后,倾芙园里的芙蓉树彻底被皑皑的大雪覆盖,沉甸甸得如同白花花的云彩凤冠一样压在芙蓉树的头上。
白色的凤冠,青苍色的霞帔,呵,云裳在陆慎落子之前抬眼看了那些树一眼,忽然间有那么一点淡淡的羡慕,若非是第三人的介入,她是不是早就和那个人成双配对,成为所有同行眼中羡慕嫉妒恨的那一对鉴宝鸳鸯?
想这些,仿佛也没什么用处,当然,除了会让自己伤感之外,还能怎样呢?
头顶上的芙蓉树发出扑簌簌的响动,她脖子上一凉,忍不住缩了一下,抬眼看时,更大的一团雪正趴在陆慎及时送过来挡在自己头顶上的手掌里。
那团雪可真大啊。
陆慎拧了下眉头,手指也跟着缩了一下,怕雪掉落在她身上,污了她的衣袍。他的细心看在她的眼里,听他被冰的忍不住抽气一声,云裳不禁莞尔一笑,摇了下头。
“好了,你走了哪里?”陆慎在一旁抖了下手,将手上的浮冰抖干净,凑过来低下头看盘面上的棋子,他看了一眼,随手坐下,“怎么半天都没有看到旻言了?”
“他?他此刻正忙着。”云裳眨了眨眼,从袖子里取出一方丝绸绣制的罗帕递给他。帕子上一朵白梅花,零零单单的,却别有一番孤冷神韵。
陆慎一愣,似乎有点犹豫,将帕子接了过来,象征性的擦了擦自己的手臂,她已经低下头去看棋面,黑子错落有致的摆放出一个布局,陆慎的目光也落在上面,从今天开始下棋的时候,他就有些感触,觉得今天这一局博弈云裳走得给外的悠闲,似乎是身在棋中,又似乎是将全副心思放在了别处上。
她的帕子上……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缕白梅的香气。
“他在忙什么?”陆慎的精神似乎格外放松,笑了下,看她在棋盘上慎重落了一子,自己也捏起一颗白子来。
“总不会像顾籽萄一样,忙着自己的风花雪月的事儿吧?”他促狭一笑,敦厚的脸上竟也有那么一丝的玩谑。
“他……大概此刻……正忙着杀人吧?”她轻笑扬眉,清纯的笑颜宛然,如同雪下那一树旧时芙蓉般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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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檐之上,亦是白雪重重,只是重重纯色之下,却有人剑拔弩张。
旻言的一只手擎着一只短剑,剑身上有很好看,刻画的很是仔细的花纹,只这人的一双眼睛却红如滴血。
“旻言!你做什么!”被牢牢捏住手的雅墨惊惧非常,看着这个人的时候眼神都变作可怖,仿佛他的一张熟悉的脸孔已经是修罗地狱里的无常似的。
“我……我自然是杀了你,小郡主也说过,如果看到了危险,还不排除掉的人,就是傻瓜。雅墨哥哥,你不要怪我。我不是傻瓜,我不能看着哥哥他……”
旻仲背叛了小郡主,他知道,小郡主楼云裳是不会留着他的。
“小郡主可以有其他的忠诚她的仆人,可我只有一个哥哥。”他的声音忽然呜咽起来,哽咽着握紧手中的短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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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向后仰了一下,彻底笑了出来,“哈哈!陆大哥你也对这种事情开始关注起来了么?我原以为这种事情,都是我们女孩子家才会喜欢打听的喏。”
陆谨脸上一红,随手落了一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已经铺满棋子,两人棋力相当,竟是没有分出伯仲来。
“这一子,果然落得妙哉。陆大哥,我输了。”她坦然的看了看棋盘,又抬起头来说道。
陆谨也看了一回棋盘,蹙眉道,用手指头点了点一处棋子,发出铮铮的声响,“你当真觉得自己输了?”
“是,其实今日这棋本不该下了。”云裳伸手胡乱摸了一把棋盘,搅乱了棋子,黑黑白白,顿时分不清楚你我和敌友。
人生如棋,官场如棋,人性如棋。
从来都是非黑即白。
也从来没有绝对的对错。
当黑黑白白错乱的放在一起的时候,谁人能一手摘清这些纷乱和复杂?
见她如此,陆谨反而放松了起来,她今日看着有几分与平日不同。
“人到底是善良还是邪恶?”云裳单手托腮,看着一处芙蓉树,光秃秃的枝桠上顶着一片残雪,“我想要这样试试看,看看平日里那样可爱纯洁的孩子,到底是黑还是白。”
“我心里这样想着,盼着要看看结果,却又从骨子里害怕,怕极了这结果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她自己说完释然一笑,摇了摇头,对自己的矛盾心理感到无力和无聊。
陆谨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却没得出什么好的结论,只得重新抬头看她那一对如深泉般古邃的双眸,一股悲凉竟然从那里毫无征兆的溢了出来。看得他的心也跟着不由一凉,“你究竟是让旻言去做什么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孩子今天一直没见到人影是一件让人很费心的事情。
别说是旻言,就连平日里总粘着云裳的莲准也不见了?
这是演的一出什么戏?
“他,大概这个时候还正在挣扎吧。”
“杀人?”陆谨的眉头高高锁起,抓了一把棋盒里的棋子,哗啦啦的响了半天。“他要杀谁?谁能让他这么仇恨?”旻言是个好孩子啊。
“你又错了,陆大哥,人,不会止是因为仇恨才去杀人,有时候,他们也会因为爱而向别人操刀而诛。”她眉眼深深的看向身边的一蓬白雪,“再纯白的雪,放在尘世久了,也会染上泥泞的污渍。何况,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那……是谁配合你演的这一场戏?旻言要杀的人,是谁?”陆谨似乎意识到云裳说的事情并非儿戏,神色也凝重起来。
“是雅墨。”云裳简短的回答。“我能借到的人,也只有他了。”
“你就不怕旻言控制不住自己,当真杀了雅墨?”陆谨此刻也有些不明白云裳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管那个被实验的人是谁,都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云裳瞧他满脸惊惧,心头浮起一丝的浮躁,扬了扬手,碰到翠玉制成的棋盒,险些撞翻一盒黑白子。
“你觉得我会真的让雅墨去送死么?”云裳轻蔑一笑,陆谨也未免把自己想的太过狠绝了一些,她的心肠,还没狠毒到这种地步,再说,若是雅墨出了什么状况,她第一个对不起的,恐怕不是自己的良心,而是四哥,楼云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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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人身上有的只有杀意,雅墨看着他,没有惊惧的尖叫,相反,他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又似乎,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所以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只是雅墨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可惜和悲悯的神色。
旻言亦看着他,握在手里的短刃莫名的开始发抖,瑟瑟然,好似此刻要被杀死的人不是雅墨而是他自己!
“这把刀,还是小郡主赏赐给我的。我怎么能拿它来杀人!”他忽而低下头,眼中的泪,争先恐后的落了出来,旻言蓦地松开手,手里的短刃落在地上,发出嘡啷一声响,他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解脱开的雅墨向后退了两步,心脏狂跳不止,低头看手腕,关节处竟然都已经变成红色。经历过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雅墨的唇上几乎都没有血色的哆嗦着,忍不住伸手扶住一旁的廊柱,好让自己站定身子不至于脚软的跌倒在地。
“雅墨哥哥,我……我刚刚差点注下大错!”他蹲在地上哭的泪流满面,变声期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呜咽难听。雅墨扶着廊柱低头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模样,狠了狠心,扯开自己的上半身衣裳,对他说道,“你抬眼看看。”
旻言揉了一把脸,按他说的去做。
眼前的雅墨的身上,赫然是一件很奇异的背心,在白雪的映衬下,反射出点点的如同鱼鳞一般的亮光来。
“这是……”他大惊失色,这东西……
“软蚕丝织成的背心,能防刀剑。旻言,你今天的一切都在小郡主的掌握之中,她是个好心人,不想因为你哥哥的事情而牵连到你,可她需要一件实事来让旁人对她的决定无话可说,这实事就是你的真心,你的忠心,你的善心。”
他蹲下来,在旻言的身前,正色道,“今天的事情实际上是小郡主一手安排的,她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也相信你哥哥的事情和你没有关联。这件软蚕衣是小郡主担心我出意外,才特意准许我穿出来的。”
你的一切,都在小郡主的掌握之中……
这一句话,如同一句魔咒在旻言的耳边来回浮响。地上的短刃,幽幽的闪着亮光,那上面镶嵌的一对小石头好像一对眼睛,正嘲笑的瞧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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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你昨天进了宫,找人借了一件宝贝?”陆谨忽而想到了这一件事。
果然,陆家的眼线不是徒有虚名,看来这东宫之内,不乏一些人是陆家的。“不错,我在太子那里借了一件软蚕衣。”她说的很实在,当着真人不说假话,这道理最简单不过。
“软蚕衣?”陆谨何等聪明,一皱眉便想明白,“你果然是心软的人。”
“心软?”云裳自嘲的摸了摸鼻子,笑了起来,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了莲准,笑得更加放松,“也许是吧。总之,我还做不到看着雅墨送死。总得想个什么办法护他周全不是么?”她站起身,平整了下自己的衣服,朝陆谨灿然一笑,那些白雪和芙蓉树,都在她的背后沦为背景。
“咱们回莲心小筑吧,估计……他们也该回来了。”
“好。另外,云裳你有没有想好过年的喜宴之上要进献什么礼物给陛下呢?”
“过年的礼物哦?我还要再想想。”两人边说,边穿过倾芙园的院子,层层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让雅墨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就给了他一件软蚕丝的衣裳?”
“大概,有人会给他一些其他的东西吧。”她眨了眨眼,打了一个哑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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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小郡主她……”旻言已经完全被刚才雅墨说的事情惊呆。他竟然没有想到,小郡主可以如此偏袒自己,按照大凤朝的律法,一人触法,全家连坐,他……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呢?
“想要感谢小郡主的话,不如就用你的后半辈子,好好的尽忠吧。”雅墨扶起来他,“走吧,小郡主在等咱们回去。”
旻言感激的点了点头,擦干了眼里的泪水。还好,他这一刀没有刺下去。
雅墨走在他的背后,轻轻摸了摸藏在自己袖子里的唐门秘制毒针,捕捉痕迹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