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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淡淡的飘散着白檀的味道。她笑了,从很久之前,只要是她要到书房里来,房间里就总是这样泛着白檀的幽香。
“吱呀。”不知这扇门多久没有被打开过,楼云裳推开房门的时候竟然听到了这样令人牙酸的声音。楼云裳仔细观看这扇她从未推过的大门,几年不见竟然也和它的主人一样有了衰老的迹象,那样斑驳的圈点深深的印在门扉之上。
“咳咳,你来了。”屋里不仅有白檀的味道还有很浓重的药味,让她不由眉头一皱,心中越是酸楚,“父亲。”
语未毕,泪先流。
“云裳……回来了。”这一刻,她忽然忘却了所有的过往,包括对他的恨,对他的敬,对他的爱,他此刻在楼云裳的眼中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已然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完全没有了一年前那样的矍铄神情,只有一对眼睛还残留着些许的精神,形如枯槁的身躯横躺在书案后的长椅上,他竟然是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吗?楼云裳上前两步跪坐在他的身前,哽咽着叫了一声,“父亲,你要保重身体啊。”
纵然她并非是这具身体的真正的主人,但是,这样的场景,也让早年间就失去了双亲骨肉的云裳百感交集,心中的酸涩不次于同自己为亲生父母送别一般的酸痛和难耐。
“你能回来,为父很高兴。”他似乎真的是很高兴,连着动了下,似乎是想要坐起来,却又失败。尴尬的笑了笑,“楼家果然还是要靠你,今日回来的,也只有你一个吧。”
楼云裳尽量去忽略他话中的含义,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这些年,你也长大了,云裳,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一个甘于人下的孩子,你现在的心计手段,我都可以放心了。你……”他犹豫了下,一双无神的眼睛望向她,带着几多的眷恋,几多的犹豫,“你母亲她到底……在哪里?”
母亲?楼云裳晃了下神,低垂下眼帘,回答,“那时候母亲已经是行将就木,日日咳血,生不如死。母亲最后的遗愿是要和她的青梅竹马葬在一起,她……不想回京城。我尊重她的遗愿,一路上送回来的,也不过是一幅空的棺材而已。”
楼铎点了点头,眼角似乎蕴藏了一滴清泪,“只是事到如今,我还是难以相信,你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在众人面前,将为父骗的好苦。也罢,总之我很快也会见到她了。”他说完,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云裳忽然觉得这个老者的身上洋溢出来的不是之前她印象之中的那样的专横和专制,而是一种浓郁的卑贱和哀伤,难道说在他和母亲的那一段过往之中,他一直充当的都是一个悲哀的角色么?
“刚刚艾管事过来,对我说你来了,我很高兴,在我闭眼之前能够看看你,为父就该知足了,毕竟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不愿意回来,见我最后一面。”他的目光忽然飘到很悠远的地方,语气开始明显的衰败,“我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媛媛……你说她会不会原谅我,我曾经那样逼她……乃至让她走上了绝路……云裳……”他的手缓缓抚摸上楼云裳的脸颊,眼中有异样的神采,“好像,你太像你的母亲了。”
他吸了口气,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我这里大势已去,不要为难……你二娘,你四哥为你已经落入今天这样的境地,你姐姐……她顽劣不懂事,你处处要多担待她一番。我亏欠你们母子的,这辈子还不上,只有等到下辈子了。最后为父只是不放心你,皇宫那样的地方,不要忘了我的下场……”
“父亲放心,云裳不会留在大凤朝的皇宫里的,那里并不属于我,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她抬起眼,似乎看了一眼屋外照进来的霞光。“若有一个人能够陪我醉酒驰骋在江湖四野,我便会为他舍弃所有的今日的荣耀。”
楼铎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便甚好。我累了,云裳,你去吧。”那话中明明带着的是太多的不舍和眷恋,楼云裳已经明白此刻的楼铎已经是强弩之末,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强忍住莫大的悲痛,她松开手,含泪点头,“好,云裳告退,父亲你……要安心。”
她起身,走了出去,脚上像是被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她堪堪走到门口附近,再也不能忍受心中巨大的痛楚,蓦地定住身形,飞速回身跑回楼铎的身边,试着叫了几声,再伸手触摸他的鼻息,果然一点出气也无。
“父亲。”仓皇的赶来,千里迢迢的奔赴,为的却只是亲眼目睹一次亲人的离世,这打击对她来说,有些太大。
她眼中似乎有泪,却没有落下,狠心的攥紧自己的拳头,对着这一方宽宽的榻,直直的跪倒,恭谨的给楼铎磕了头,“父亲走好。”
她站起身,打开房门,门外扑面而来的便是阵阵清风。吹在湿了的脸庞上凉凉的,沁人心脾的凉。
门外,不仅有阵阵的秋末冷风……已经泪流满面的艾管事。
艾管事紧张的盯着她的神情,她舒了口气,沉痛的说道,“艾管事,父亲走的很安详。”
“是,老爷见到了公主殿下,已经毫无牵挂。”艾管事一辈子都跟随着楼铎,他们的感情已经如同亲兄弟一般笃厚。到了这个时候,艾管事也无须再顾忌什么主仆的身份,跪倒在楼云裳的身前抱住她的双腿,力气之大让楼云裳几乎站立不稳,“艾管事,你……”
“无忧公主,请您为老爷报仇。”
“什么?”
“老爷他本不该走的这么匆忙,他是被人下了一种慢性毒药,慢慢吞噬了生命,这个秘密老奴不想带进棺材里,请公主您要为老爷伸冤雪恨!”艾管事已经哭到泪人。
难为他饱受秘密的煎熬这些时日,若不是此刻只有三个人在场,他只怕还是不能将这个巨大的秘辛说出来。
强忍住巨大的震撼,在楼铎的府中,竟然有这个下毒的胆量,这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只是她的心里极其不愿承认,不愿承认是这个人对她的父亲下的毒手。然而事实却让她不能忽视,不能再自我欺骗。
“是……二夫人!”艾管事哭着说出那个始作俑者的名字,“是二夫人,她是幕后的主使,下毒的是她的贴身侍女,王妈。”
“父亲……他刚刚没有告诉我……”楼云裳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发蒙,她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老爷早就知道她们的伎俩,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老爷没有能够保住三小姐和四少爷啊,于是,二夫人就对老爷怀恨在心,她……就下了这样的毒手啊。”
楼云裳蓦地退后一步,摆脱艾管事的束缚,冷声问道,“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艾管事,事到如今,你还要对我有所隐瞒吗?”
艾管事的眼神蓦然便做惊惧,跌坐在地,讶异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公主殿下,老爷说的对,你果然是有鬼神难测的本事。二夫人对老爷下毒这件事的确是真,但是根本原因则是因为你,公主殿下你想想,这一阵子以来,您在京城里一共惹了多少事,新陛下对您的青睐和偏心京城里谁人不知道,可是您……您竟然在前些日子,先帝驾崩的时候,私自出宫,那可是叛国的罪名啊!二夫人生怕您连累了家里人,更怕您连累了三小姐和四少爷,就上报请求朝廷将你逐出楼家的族谱,此生不准踏进楼府一步,而老爷想尽了办法才在中间斡旋,使你能够这么风光的进门。”
楼云裳愕然,她断断没有想到二夫人已经恨她至此,她也知道二夫人的娘家在朝中是有些权势的,虽然她没有什么大的权利在握,能够直接呼风唤雨,但她背地里用些手段仗着楼铎的名号还是招惹了很多朝中显贵,想要请求当地官员开除一个人的族谱籍贯,简直是太容易的事。
艾管事说到这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那股怒气,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楼铎等了一辈子的人,早在几天之前楼铎的身体就已经坚持不住,但是他为了能够在临终之前见上她一面,竟然下令在她刚刚回京城的节骨眼上,发出自己病危的消息,让她能够早日回来。
那个时候,他是惶恐的,他深怕自己撑不到那一天,撑不到楼云裳回来的时候,但是还好,楼云裳她赶到了。
艾管事还要在说些什么,却听见门外一阵骚动,有人在大声的嚷嚷,“不好了!不好了!马棚失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马棚失火?云裳蓦然一愣,一怔间却看到了艾管事骤然一变的脸色,艾管事一把抓住她,激动地连背后的驼背都有些抖动起来,“不好了,公主殿下,这一定是那群人造反了,您快随我来,咱们从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