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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爹浑身冰冷,如见鬼魅,忽然放声惨嚎道:“不能啊——我是被逼的!畜生——”
眼望着姚金贵,抖手指向他,却说不出话来。
沈知府停声,皱眉看向堂下。
黄老爹喃喃道:“我……是……被逼的——”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复了这一遍话后,见堂上官老爷终于没宣告了,才眼一翻,晕了过去,且口角流涎。
黄老实、黄元、黄小宝全都扑了过去。
黄招弟和姚金贵也急忙扑过来,却被黄老实粗暴地推开,“滚!畜生!”
千钧一发之际,黄老爹反口,案子被打断。
他不是磨磨蹭蹭、言辞闪烁地反口,而是悲愤绝望地反口,而且反口完就口角流涎晕了过去,情形十分凶险,似是受了极大刺激,正印证了被逼的说辞。所以,沈知府撤了刚才的宣判,令请大夫来为他调治,择日再审。
耿夫子轻蔑地看着黄元,似乎讥笑他,他将他的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黄元坦然回望他,凛然无惧。
姚金贵竭力容忍,才没表现出慌张愤怒。
昝虚极和沈望长出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衣衫湿透了。
大夫来给黄老爹诊治后,黄元和黄小宝一齐动手,将黄老爹扶到黄小宝背上,背了出去。至始至终,黄元都没有再看姚金贵一眼,仿佛对不利情势毫不担心。
他不担心,姚金贵却极为担心。
目送黄家人离开,就听杨玉荣道:“这老东西反悔了,回去再被儿子孙子一哄,下次审问肯定要使劲往你身上泼脏水,怎么办?”
姚金贵轻笑道:“那正好。我正愁不知应对呢。”
黄元一行人回到福祥客栈,昝虚极帮忙另请了高明大夫来,又诊治了一番,施了针,又开了方子,黄鹂便去煎药了。
大夫诊治的时候,黄元退到一旁,轻声将今日堂审情形大略对杜鹃说了。
杜鹃瞪大眼睛:果然,爷爷还是那个爷爷,一点没变!
黄老爹的固执,黄元是第一次见识,她可是体会深刻了。
黄元怔怔地看着她,要是他被流放了,她怎么办?
给姚金贵做小妾?
他眼中猛然爆出厉色:他绝不会让这种情形发生!
姚金贵,他不会放过他的!
就让他成为他仕途历练的第一块垫脚石吧!
……
黄老爹先服了丸药,稍后便醒了过来。
他转动眼珠,对围在身边的人打量:黄老实、冯氏、黄小宝,还有杜鹃和黄鹂,就是不见二孙子黄元。
他心里一痛,一滴浑浊的老泪从眼角滚落。
“元……元……元儿呢?”
黄老实见他醒来了,十分高兴,也不知轻重,忍不住先就埋怨道:“爹呀,你可醒了。你说你怎这么糊涂呢?金贵把你儿子孙子都告了,你当这是玩的?你那么一说,我跟元儿都要去几万里的地方去做苦力。几年一过,还有命回来?……”
这是黄元杜鹃反复告诫他的,他用来埋怨老爹了。
听了这话,就算还躺着,黄老爹也是眼前一黑。
这些话任三禾早跟他说过无数遍了,他虽不当是玩笑,也没太当一回事,谁知竟然是真的。
杜鹃见爷爷身子哆嗦,忙止住唠叨的爹,轻声道:“弟弟在跟人商量事。爷爷,你别担心,这事还能板回来……”
她也不好怪他,他一个乡村老汉,能指望他有多大见识?他要是有见识,当年也不会跟大儿子大儿媳闹了一场又一场了,纯粹损人不利己。
后面的事还要靠他,因此杜鹃耐心打点言语劝慰他,又把情势仔细分析给他听,又特别强调姚金贵和黄元如今是你死我活的局面,绝不可能有转圜。
黄老爹静静地听着。
再说黄元,将爷爷送回客栈后,他便没有再看一眼。
和杜鹃匆匆交代后,他便来到林春的客房门口。刚要敲门,却见门从里面打开,林春自己走了出来,问“谁来了,吵得这么大声?”
黄元却反问道:“你做好了?”
林春点头道:“做好了。”
黄元道:“那跟我来。”
越过他径直走进屋里。
林春见他一脸沉肃的模样,疑惑地跟着转身进屋。
“是我爷爷来了。”
黄元在桌边坐下,不等他问,就主动解释道。
“黄爷爷来了?出什么事了?”
林春不敢相信,黄老爹一把年纪了,若没有重大的事,他不可能出山的,也出不来。他肯定是被人背出来的,说不定就是师傅背的。这么说,是出了大事了!
黄元刚要再解释,冯长顺跑到窗前对里喊道:“元儿,前头有个丫头找你,说有要紧事。”
黄元忙站起身,问道:“没说是谁?”
冯长顺摇头道:“她要见了你才肯说。”
黄元便转头对林春道:“出事了,怕你分心,就没告诉你。个中缘故你先问外公吧。我先出去一下,回头有话跟你说。”
林春抿着嘴点点头。
黄元就匆匆又出去了。
来到黄家包的小院门口,就见一个大丫鬟站在月洞门前,是陈青黛的贴身丫头云芳。
云芳看见他,喜不自胜地迎上前叫道:“表少爷!”
她以前叫惯了黄元,一时改不了口。
黄元住脚,漠然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事?”
云芳见他神情分外冷冽,很是伤心。她一直伺候小姐,小姐对表少爷情有独钟,后来两人又定亲了,她心里也欢喜,以为自己将来迟早也会是表少爷的人,所以对他也是另眼相待。谁知好好的日子忽生变故,陈青黛固然痛不欲生,她心里也不好过。
“姑娘想请表少爷去江心岛相见。她当面问表少爷一句话。问清楚了,就绝不再来烦表少爷。”
云芳说着,小心翼翼地看黄元脸色。
黄元断然道:“不必了!在下已同陈姑娘毫无瓜葛,若是私相聚会,到时又扯不清。不说别人,只陈夫人就不会放过在下,又要有的说了。”
云芳急道:“表少爷放心,我们悄悄的去,没人知道。”
黄元决然道:“别说了!你走吧。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一面重重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解释,转身回去了。
云芳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顿时流下两行清泪。
黄元走了一段,才转身回望,见云芳已经不在月洞门前了,才微微眯眼,用力抿紧嘴唇,再次转身而去。
他依然来寻林春。
此时,林春已经从冯长顺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正在房里静坐着,不知想什么。
黄元走进去,搬了个圆凳子坐到他面前,盯着他不语。
林春也回望他,眉间怒气隐隐,质问道:“你就没法子了?那可是你爷爷。你爷爷帮外人对付儿子和孙子,这不是笑话吗!”
黄元垂眸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不也是第一回见他吗!他的脾性,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要不然,杜鹃那年也不会说出不认他的话。”
林春道:“还好他还没老糊涂,最后反口了。下次……”
黄元骤然抬眸,眼神锐利地盯着他道:“似姚金贵这样的人,绝不能给他翻身的机会——”同时在心里接道“连活命的机会都不能给”——“他是得志便猖狂!赵御史这些日子不在府城,去了下面各县巡查。明日是昝巡抚的寿辰,他想必会来。我一直等你出来,要托你办一件事:你去见他时,如此这般……”
林春专注地听着,不住点头。
黄元从林春房里出来后,回房写了封信,去元梦斋交给李庆——是他自己买的一个小厮。
“严主簿那还没动静?”
“有,那家子已经来了。严主簿没来,他小舅子跟着来了。不过没敢出面,就是偷偷帮着出了些银子,让他们住客栈用。”
“来了就好,这事你不用管了,你去一趟山阳县,帮我把这封信送给四堂姐的奶娘,托她转交给四堂姐。”
李庆点点头,接了信就走了。
然后,黄元便到街上叫了辆马车坐了,一径去往江心岛附近才下车。
这江心岛是岷江水流往南拐弯时,形成一片三面环水的洲岛。又有人在上面修了些亭轩假山等,挨着江边更生有连绵的水竹。每逢春夏的时候,岛上草长莺飞、繁花似锦,常引得许多人前去赏玩。
黄元初来府城时,常和陈青黛一块来这里玩。
后来,他住到书院去后,就来得少了。要来,也是与书院同窗一块来;至于陈青黛,每次找他都推脱一堆借口,十分推不过了,才陪她来一回。
这时正是午后时分,他穿花度柳,绕过那些花木繁盛的场景,往东边幽僻处走去。
渐渐人少了,杂音也没了,眼前出现一片竹林,森森阴凉,冷翠青绿,随风送来带着水气的青竹气息,夹着竹叶飒飒轻响,心田顿时为之澄净。
转过一堆假山乱石,他便看见陈青黛坐在一张石桌前,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纤巧的下巴垂眸出神。粉红薄衫裹着俏玲玲的肌骨,更显形容消瘦;乌压压的鬓发间插了一只白玉珠钗,另戴了两朵粉色月季,整个人给这片冷翠绿竹妆点着暖色。
云芳站在她身后三尺开外的地方。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