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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天生和许世岚这个人有些不对头,顾成卉等了好久也没见他来——迷迷糊糊之间她想:莫非是我猜错了?想着想着,便终于忍受不了瞌睡,把头缩回了帐子里,一头歪倒,睡熟了过去。
榻子虽然正正摆在对着窗口的地方,可顾成卉睡的床,却是紧靠在里墙上的,从窗子处还一眼望不见。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成卉就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
她只当那是忍冬来叫她起床了,不耐烦地便要推开那只手。“让我再睡一会儿……”
“睡什么呢,还不快起来?”一句压得低低的气声,也掩不住说话人天生嗓音里那勾人的磁性。这带着呼吸热气的男子声音,像一股极暧昧的风似的,吹进了顾成卉的耳朵里。
顾成卉顿时睡意全无,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她此刻是真的又惊又怒,望着半开的帐子,虚着声音道:“你——你——太过胡来了,下午时就已经……如何就不知道替别人考虑!若是叫人发现了,我还有活路吗?你是非要害死我不可?”
白雾似的月光下,在她一个未出阁小姐的床前,此刻正坐着一个身影朦胧的少年。那少年白日里慵懒风流的桃花眼,此刻蒙上了一层黑夜的颜色,目光转动之时,好像能闪出星光来似的;此时听了这一番指控,他也不恼,只挑起一侧弧度优美的唇角,孩子似的洋洋得意。
“我来见你,若是还要被我自己家人抓着,便不必混了!”许世岚绽开一个极耀眼的笑。他仍旧一身月白浣花燕服,人正好被拢在白雾似的夜光里,顾成卉瞧了他一眼,见他大袖乘风飘飘扬扬,竟觉他好像随时都要踏月光而去一般,不似俗世中人。
嘴唇上好像又感觉到了许世岚温热的手指肚——她脸上一红,忙从枕头底下掏出那荷包来,打开了取出四张银票,递出帐子。
“这想必是你给我的罢……你的一番好意,我实感激。只是却不能这样拿你的钱……”
许世岚光芒熠熠的眸子,盯住了她的手。
“嗯——虽然话说得极有骨气,手上却把银票攥得紧紧的,骨节都发了白……嗳,轻一点,莫要捏坏了。”
顾成卉立时恨不得冲出帐子去——她恼羞成怒地把银票在空中一抖,抖出一阵哗啦声响来,气急道:“你若是要拿回去,就快一点,哪里来这许多废话好说?”
许世岚瞧了她一眼。小小少女的面颊隐在半截卷起的纱帐之后,藏去了大半美色,只有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握着银票,执拗地伸在帐子外头。
他轻轻一笑,伸手接过银票——扯了一下,没扯动,不由朝对面看了一眼,对方这才撒了手——道:“到没看出来你是个有骨气的 。既如此……对了,你傍晚的时候,说到要我帮你办一件事,又是什么事?”
顾成卉的壳子里好歹也是个奔三了的女人,听了正事儿,小情绪就立刻飞离得一干二净了。她忙道:“这件事,怕你是会极感兴趣的。”
许世岚的桃花眼抬了抬。
跟这个懒洋洋、又玩世不恭的少年打了几次交道之后,顾成卉大概也明白:若是正儿八经、诚诚恳恳地求他帮忙,只怕许世岚要嫌没趣儿,再找上七八个理由来搪塞……
所以她在来许家之前,就已经打好腹稿了——她低声地从自己夜探孙氏主屋开始,一五一十地把孙氏新生意上的一些蛛丝马迹分析了给他听,果然听得许世岚大感兴趣,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有趣!等乱党这件事一平息,我就撒出人手去查——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可不能错过好戏……”
“盼你这次真有点儿收获才好!别又像上一回,说是来告诉我新闻,实际上却是来找我打探消息的……”想到上一回桃花林里,顾成卉微微嘟起了嘴唇。
——神神秘秘地说要告诉自己一个消息,结果不过是渲染了一番大哥的异常行迹,就想变着法儿地从自己嘴里套话,叫她的心白白提了半日!……偏偏之后因为他,还担了那么一个风险,险些叫顾七和孙氏给逮住了,想起来顾成卉就不忿得很。
对面的少年毫无愧色,笑得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
顾成卉轮了他一个白眼,自己嘴角却也不禁勾起了笑——二人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没了话说,空气里浮起了微妙的气息。不约而同,两人浮上心头的,都是下午那一抹胭脂。顾成卉忙微微低下了头去掩饰,许世岚手里直不住地搓揉那几张银票。
正尴尬时,只听外间传来一阵响动,顾成卉松了一口气般,忙用气声道:“你该走啦!”
许世岚不由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此刻已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帐子,一双不施胭脂、依旧丰润嫣红的花唇露在了月光下,显得别样柔软——他忽然感到心里一阵痒痒的,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挺特殊的?胆子这么大,又百无禁忌,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
或者是许世岚没有正经样子惯了,因此顾成卉丝毫不为所动:“——好好好,很特殊,快走罢,不送、再见、好走!”
此刻那响动已转成了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了,伴之而起的是忍冬充满浓浓疑惑的声音——“姑娘?您在跟谁说话呢吗?”
脚步声已朝着里间踏踏而来了,许世岚知道耽搁不得,在顾成卉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随即就好像月光下的一只白猫般,轻巧敏捷地从窗子里跳了出去。他的衣袂才刚刚消失在窗边,忍冬就站在了门口。
“姑娘……?”她轻声叫了两句,走上前去。只见顾成卉背向外头,纤细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似乎睡得正沉,不由纳闷道:“莫非是我听错了——”
正在此时,卷起的帐子被一阵轻风吹动,漫漫洒了下来。忍冬一扭头,忍不住低声道:“就知道信不过姑娘,果然没有关窗!竟连帐子都拉起来了……”说罢,她轻轻地走上前,关好了窗,掖好了顾成卉的被角,又理理帐子,这才自出了门。
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被窝里的顾成卉暗道了一声还好——若是被忍冬抓住现行,固然不会有什么大事,只是未来好几十次唠叨教训是决免不了的……而她最怕忍冬那种前世老妈式的训诫了——
陷在柔柔的被褥里,或许是这一日委实太过漫长了,她很快就闭上了眼,滑入了黑甜梦乡。
梦里皎月高悬,墙外风声鹤唳,墙内语意温柔。
——这不是顾成卉的梦,而是另一个人的。
刚用过晚饭没有多久,顾七就不堪疲累,早早地歇下了。起先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就见鱼雁穿一身粉蓝衣裳,进屋来给自己放下帐子,伺候她上床睡觉。
只见鱼雁在帐子外头定定地望了一会儿自己,又坐在床脚处吃了一杯茶,神色姿态仍同往常无异。顾七刚想问一声“你是如何自己找回来的”,却忽然惊醒了。
她在床上呆呆愣了一会儿,感觉冷汗从背脊上缓缓滑下。想到下午时那许家家丁来报说城外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尸体——顾七就不由有点儿怕,推了被子起身,叫了许家的丫鬟来道:“我白日里有些惊着了,烦你去给我烫些酒来。”
那小丫头才歇了就被叫起来,自然是一脸的呵欠,慢腾腾地走了。顾七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披着外衣,神思不安地等了老半天工夫,才看那丫头端着一个托盘回来——顾七忍着没有问她什么事耽搁了这许多工夫,也不要她伺候,自己动手倒了酒,连吃了几杯。
温热的酒一下肚,方才那诡异的梦所带来的寒意,立刻被驱走得远远无踪。顾七摸了摸因吃酒而有些微微发热的脸颊,望着墙上挂的山水画想到——今日之事,不过是些意外人祸,谁也怨不得的!再者说,她也算死得其所——说起来,今日若不是许公子来得及时,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只怕自己几个仍要被反党抓了去……想到许世岚,她的脸孔一红,慌忙放下了酒杯,自己上床睡去了。
这第二个梦,就极美好。
一身白衣,俊俏风流的许世岚,站在院墙处一棵榕树之下,低下头轻声问她:“你怕不怕?”顾七只觉心在半空中飘,一时只知道摇头。
夜风轻轻摇晃着头上的树枝,带起醉人的沙沙响声。月光明明暗暗之间,她见许世岚挑起唇角一笑:“你别担心,万事还有我在……”他那光听一听,就叫人心跳加速的特殊嗓音,此刻竟更蚀魂刻骨——
可就在这时,顾七又醒过来了。她恼恨地一捶床板,试着想再回到美梦里去,可辗转来去,心神不属,哪里还睡得着?过了好半响,她干脆一下子坐起身来,起身去开了窗户,打算再看一看夜间星月。
只是窗子才刚刚打开,就听见右边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声气,不凝神细听几乎就错过了:——“姑娘?……谁说话吗?”
顾成卉、老夫人、顾七的三间屋子,正好呈直线排列,因此这声音一飘进夜空里,顾七就知道那是从五姐的屋子里发出来的。
就在她才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就见一个人影从窗子里跳了出来,足下轻轻一点,几息间已去得远了——
即使没有看清楚那人相貌,可从身形判断,定是男子无疑。顾七眼里刚刚升起震惊、兴奋之色,忽然捕捉到了自己脑海深处一闪而过的细微思绪——天空上一片乌云正好飘过来,遮住了月亮,顾七的神色陷在一片昏暗中,瞧不清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