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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再三问过之后,便叹息道:“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是有法子活下去的。都是凉州同乡,乡里乡亲的互相照顾也是应当之事。你们兄妹三个,最大的还没有我儿子大,又是个病着顶不了事的,还不如就跟着我们老林家的一道,明儿我们便准备南下柳州,虽然如今粮食没了,但野菜什么的总也能弄到一点儿。只要我们有一口的,便有你们的份,我们一道上路,也好有个照应,不知杨姑娘意下如何?”
林夫人再次提出拉拢的事,不觉令杨子熙越发迷惑了。难道说还真碰上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要救苦救难的好心人?
不对,杨子熙一阵恍惚,总觉得哪里不对味。
一旁子暮翻身醒了过来,揉着眼睛道:“我们三个挺好,不需要人多管闲事。”
这话说的林夫人脸色都变了,杨子熙慌忙赔笑道:“我弟弟年纪小,说话没有分寸,还请林夫人不要介意。我是很感谢林夫人您的好意的,但我们兄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兄长病着,他这病说的深些怕也是会传染的,所以我们一直避开旁人,单独行动。若是随了你们……有个万一的,害你们的人得了病,我等不就是恩将仇报了吗?所以还是算了吧。”
她把王晓石拿出来说事,故意将他的病说成传染病,这样一来,无论对方打的是什么念头,总要顾忌一二了吧?
果然,这话一出口,林夫人脸色都变了,她忙退后几步,捂着鼻子道:“不……不知是什么病?”
“我也不清楚。”杨子熙闪烁其词道,“请过几个大夫瞧了,有大夫说是热病,有大夫说是痨病,一直没闹明白。后来城里乱了,也不顾不得再详查了。”
王晓石闻言,应景的猛咳起来。
一听有可能是痨病,又瞧见王病号咳嗽,林夫人花容失色,她惊慌失措的寒暄了两句,逃也似的奔了回去。杨子熙瞧见她跟那领头的男子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阵,还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神往这头撇。
看你们还敢打我们的主意,杨子熙不觉心中有些小得意。
那伙人得知王晓石有可能是痨病鬼之后,果然心中有了芥蒂,没有再过来搭讪。杨子熙心中暗自高兴,只等天黑夜深,好偷偷上路。
天色渐渐的黑了,约莫过了四更天,杨子熙突然睁开眼睛,接着子暮和王晓石也醒了过来,他们收拾好东西推着轮椅悄悄上了路。远处那伙人的营地里,火堆早已熄灭了,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他们没留人守夜,十多个人一同挤在不大的棚屋里休息。
杨子熙和子暮慢慢的推着轮椅前行,避免压倒地边上的石子发出声响。两人推着王晓石一点点越挪越远,杨子熙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那伙人白日里没有明目张胆的动手,恐怕是已经将他们视为了囊中之物,若是此刻发现煮熟了的鸭子想要飞,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断不能惊动他们!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两人步步为营,悄无声息的推着轮椅挪到了百米外。见已经离的远了,杨子熙和子暮便加快了速度,争取赶在他们醒来之前跑的越远越好。
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三个人没跑多久,天上便开始飘雪了……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却来势不小。只下了一小会儿,细雪便成了鹅毛大小。杨子熙临行的时候装备齐全,给子暮准备的是扎扎实实的棉袄,王晓石穿的是王家带来的毡子袄,身上还盖了两床被子,她自己也寻了身厚实衣裳,御寒方面还是不算太差的。但露天深夜,被雪打湿了之后,便有些不中用了,冷风裹夹着雪花从袖口和领口拼了命的往里钻,贴着皮肤便是一阵透骨凉。
轮椅上的王晓石回过头,望着满身雪花,冻得小手小脸通红僵硬的两个孩子,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若不是他,杨家姐弟也不至于被拖累至此。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可无聊是暴民当前,还是颠沛流离,杨子熙和子暮都没有放弃他,相比起来,生他养他的王家……
如果他不是病魔缠身该多好?即便没有足够的能力护着两个孩子,至少也不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你……你们别管我了!”他叹息道,“那伙人居心叵测,若是追上来,我们大家都逃不掉的。与其都折在这里,不如你们俩先走,我辈子注定是没有福气的人,又何必……”
杨子熙闷头推轮椅,没有理他,迎面的冷风令她几乎无法开口。子暮却冷冷的甩了一句:“闭嘴!你是准备将那伙人引来吗?”
王晓石:“……”
迎面的风雪冻得他两颊冰冷,他却莫名的觉着心头如窝着个火炉般温暖如春,他吃力的扯起棉被,挡在身前,尽量为两个孩子抵御风雪。
却说雪越下越大,林家人也被陆续冻醒了。他们这才发现杨子熙等三个小鬼趁夜上路,跑的没了踪影。
“都怪你!非要提什么怀柔政策,结果呢?人都跑了!我就说那丫头精的跟鬼似得,还有那小毛头,才丁点大就一肚子鬼主意!早就该将他们都绑起来,三个未成年的娃娃,难道还逃得脱我们的手掌心?”林夫人悄悄冲着丈夫埋怨道,此刻她早已没有一丁点儿的慈爱贵妇模样了。
“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她的男人,留络腮胡子壮汉道,“当着老爷子,当着孩子们的面,你准备把那三个娃娃怎么地?这事急不来!再说了,两个小的带着个有病的,又下这么大的雪,你怕他们能跑到哪里?”
那妇人瞥了眼躲在棚屋里避风雪的儿女和老人,心知丈夫说的在理,便也不懊恼了,只急急的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追上去?别真让那三个娃娃跑了。”
络腮胡瞥了眼笼着被窝,还在打鼾的老人,道:“耐心点,老爷子还未醒呢。”
这头另一名四十上下的妇人已经熬好了野菜汤,走过来喊他俩用饭,听到他们的谈话,那妇人便拉着林夫人劝道:“嫂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能明目张胆的,若是让老爷子知晓了一星半点……老人家可受不得刺激。”
林夫人白了她一眼,啐道:“就你有孝心!”却也不再说什么,跟着吃饭去了。
这家人的确姓林,老爷子林仁莆今年七十高寿了,养了五个儿子,老大便是络腮胡子林霸虎,却不是城西的铁匠。他原是凉州一家地下赌庄的老板,凉州暴动带头闹事的便有他一份。先前寻杨子熙说话的女孩是他的闺女林小茹,此外七个半大小子中有三个是他的儿子。
他的四个兄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过去也都是和他一道开赌馆营生的,那四十上下的妇人程氏是老二的婆娘,老三家的则是年轻些的少妇黄氏,老四家的在路上已经没了,老五尚未娶妻,貌似得了癔症的女子,便是林霸虎唯一的妹子林雅娟。
他们一家子从凉州历尽千辛万苦,赶到了钦州城下,却没能入得城内。田知府下令封城屠杀时,幸而林霸虎见机快,带着家人跑了,只有她妹子林雅娟的闺女不幸中箭,没了性命,也就是少女林小茹说的生病没了的表妹。说起来还算是难民中的幸运者,要知道起码有上万人死在了钦州城门之下。
钦州原本是难民们心之所向,却没想到反成了锁魂地。
一家人熬到钦州早已是强弩之末,路上粮食吃完了,便开始挖野菜,囤的口粮也就够支持到钦州的,可没想到遭遇大难,死的死,病的病,老爷子林仁莆一下子便躺倒了。
于是他们只能搁置在钦州城外十里地,没有继续南下,反倒因此碰上了杨子熙一行。
瞧见杨子熙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林霸虎和他的兄弟们便动了心思,却碍着老爹和儿女们,不便动手。本想着先用野菜吃食将其骗进自己的队伍,再图以后,却没想杨子熙虽然年纪小,却主意挺大,不愿意入伙,半夜又乘黑跑了。
因此林夫人才怪起自家的男人来。
风雪中,林家众人轮流着喝了点热汤,算是涨满了肚子。但身体却没什么暖意。许久没吃上抵饱的东西了,林霸虎和他的四个弟弟都有些情绪急躁,他们避在棚屋外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大哥!不能再等了!若是顾念老爷子的身子,怕是我们一家十八口都得折在此地。”老三抻着脖子道,“不是我不孝顺,是老天爷不留人啊!”
“是啊!大哥!我本就没儿子,如今婆娘也死了,孤家寡人一个,死了是没关系,但大哥二哥三哥和五弟呢?你们可都是有牵挂的啊!”老四也附和道。
“走吧,实在不行,就把老爷子……”
老二的话还未说完,林霸虎兜头便扇了他一巴掌:“把老爷子怎么地?昨儿那两个娃娃都知道带着他生病的兄长逃难,这可是我们的爹!我们的亲爹!谁再敢冒出撇下爹自己跑路的念头,可别怪我这做大哥的打折他的腿!”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