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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你。”
直到顾天泽离开,这句话还在王译信耳边不停的回响着。
我不是你!
这是顾天泽的回答,这句话也如同巴掌一般狠狠的甩到王译信脸上……他此时做得再多,都无法掩盖以前的过错。
王译信默默的起身,慢吞吞付了账,明哥儿见他气色不好,略有点不安,“四爷?”
“先回官衙。”王译信得了长信侯的消息后,跟上官说了一声,从吏部跑了出来,如今还有一堆的文案急需处理,“你去给长信侯送个口信,仅此一次。”
王译信可以放弃王芷璇兄妹,然他无法容忍长信侯用卑劣的手段算计王端瀚。
“是,四爷。”明哥儿答应了一声。
“策略错误……”
“四爷?”
明哥儿抬头,实在弄不懂王四爷这句话又是从哪里说起的。
王译信苦笑着,皇上培养出的顾三少非一般人,软硬都不吃……本以为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让顾三少反思并放手,可顾三少一句话就把王译信方才苦心营造出的气氛都打碎了,王译信再一次认定顾三少很扎手。
*****
王芷瑶回到西宁侯府,帮着蒋氏处理子爵府的修缮工作。
“瑶儿心里存事儿?”
“……娘看得出?”
“从进门起你就显得心事重重。”
蒋氏放下了图纸等物,让管事等人退下,拉着女儿的手,并肩坐下,“同我说说看,你方才出门所为何事?”
王芷瑶沉思了一会,“方才我见到了五姐姐,她为了瀚哥哥付了一大笔银子。”
“瀚哥儿出事了?”蒋氏对此毫不知情,皱紧眉头道:“他一向读书用功,这关节能出什么事儿?”
敢情蒋氏对王端瀚的记忆还停留在过去的印象里。
蒋氏不知道失去王译信的保护和教导,王端瀚已经快沦为酒肉好色之徒了。
王芷瑶道:“听说他同有夫之妇有染,被人当场抓奸。”
“怎么会?”蒋氏吓了一跳:“是不是弄错了?瀚哥儿应该……”
“娘,他如今是大伯的嗣子。”
“我是想……想你爹晓得了这件事,一准很不开心。”蒋氏对王芷瑶解释道:“我不是担心他,只是担心你爹。”
王芷瑶淡淡的一笑,“我晓得。”可失去了再往下说的兴趣,蒋氏的心里只有王译信一人而已。
“这事别告诉你爹。”
“父亲已经知晓了,不过我想父亲不会让这件丑事散播开来。”
“知道了?那你爹也去了?当面见了你?”
“娘是在怀疑我么?怀疑我报复五姐姐和瀚哥儿?”
在王芷瑶清澈的目光下,蒋氏摇头道:“我不是怀疑你,瑶儿,你误会我了。”
“如果我放不下的话,便不会让父亲进门了,您都不在意,我有什么可计较的?我的确不满五姐姐他们,但我宁可当面打骂他们一顿,也不会做构陷抓奸这种事儿,瀚哥哥不是被冤枉的,他本是青春年少,正是把持不住的时候,大伯对他疏于管教,他想入非非,yin靡好色并不奇怪。虽然这个局是旁人设下的,但有句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他把持得住,又怎么会有今日?一样的美人局,对我哥哥就不会有任何效果。”
因为在王端淳单纯的心里除了读书外就没有别的,对女子的幻想也大多集中在小师妹身上。
“瑶儿……你听我说,我没怀疑你。”
“您嘴上没说,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王芷瑶口中隐含着一抹说不出的苦涩,蒋氏不是不疼儿女,可是她对儿女的疼惜永远排在王译信之后,同时也因为王芷瑶以前做得太多,针对王芷璇太多,蒋氏起了怀疑也是难免的。
如果她是真正的王芷瑶,有了上辈子痛苦经历的王芷瑶,她一定会设局,可她不是。
蒋氏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说什么,“瑶儿,我……”
“我不是个善良的好人,也不是个不知晓报复算计的人,该做得我都做了,让陌生男人侮辱调戏五姐姐的事情,我做不出,也不屑于做,我容貌比不上她,才学也比不上她,但起码我有一分同为女子的底线,我如果做出故意让人轻薄她的事儿,我同五姐姐有何区别?便是报仇……我也会遵循自己的底线。”
王芷瑶起身离开了蒋氏。
王译信正好站在门口,显然他听清了蒋氏和王芷瑶的话。
王芷瑶侧身绕过了王译信,脚步更快的离开,蒋氏追出了房门,“瑶儿……”
王译信扶了蒋氏一把,“让她静一静。”
“瑶儿一定生气了,她生我的气。”蒋氏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回到她不曾对瑶儿起疑心的时候,痛苦的说道:“我又伤到了瑶儿。”
“没事的,瑶儿不会在意。”
王译信安慰陷入自责的蒋氏,瑶儿没错,蒋氏其实怀疑的也没错,不仅是蒋氏……就是刚听到这则消息,王译信也……也怀疑是不是瑶儿利用顾三少设得圈套。
用美人局引诱王端瀚犯错,再谋取银钱,这种手法实在是下作猥琐。
但王译信很快打消了念头,虽然今生的瑶儿更冷静,也觉醒的更早,但瑶儿同王芷璇不同的一点就是,即便设局也不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蒋氏泪水盈盈,“我一次次伤害瑶儿,哪里是做母亲的,上我不能替父母分忧,孝顺父母,下不能照顾抚养儿女,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好恨自己。”
“玉蝉。”王译信搂住蒋氏道:“我和你一起孝顺岳父岳母,照顾瑶儿和淳哥儿,玉蝉,我们一起,好不好?”
“呜呜。”
蒋氏在王译信怀里大哭了起来,王译信哄着蒋氏,心底刺痛着,都是他,是他毁了蒋氏!
虽然蒋氏还有以前的性情,但因为十几年在王家的生活,蒋氏把自己的性情强压下来,性情略有扭曲,如今蒋氏只是偶尔露峥嵘。
在外人面前,她会维护儿女,但私底下相处,她反倒不如在外人面前坚决回护王芷瑶兄妹。
王译信好不容易把蒋氏哄得不再哭泣,道:“等有机会,我会同瑶儿说说的。”
“以后我……我不会再怀疑瑶儿了。”
“玉蝉,无论瑶儿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再放弃你们母子三人,你对我……”王译信轻轻抚摸蒋氏的脸庞,“太小心翼翼了,我喜欢耀武山庄的蒋玉蝉,喜欢策马扬鞭,力大无穷的玉蝉,也喜欢敢教夫的你……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你记得的水塘边,而是在你随着岳父进京时,我还记得你穿得衣服,趾高气昂的骑在红彤彤的骏马上,顾盼生姿,神采飞扬。那时你骑马从我身边路过,我就想是什么人家能养出你?所以后来我才会出面帮你……至于我被祖父逼着接近你,保全王家的爵位……那时我只感觉到愤怒。”
“愤怒?”
“嗯,是愤怒,委屈,以及耻辱!”
王译信苦笑道:“其实这些都是针对我自己的,我不该强加在你身上,人就是如此,明明知道错了,却总是找给自己找理由,把一切强加给旁人身上。玉蝉别把我当成谪仙,我只是个外表不错,才学一般的寻常人,我年轻过,叛逆过,我们相遇的时候,我也不过才十六岁,被父母宠溺着,被世人称赞着,自豪王家的家族底蕴,以衣冠累累的世族子弟自居,处事不深,又因为祖父逼迫,所以我对玉蝉不好,我不是给自己寻脱罪的理由,也不是拿殷氏同玉蝉相比,她温婉多情,我当时的确是喜欢的,后来又有了璇姐和瀚哥儿……我越发被他们掌握在股掌之间。如果不是瑶儿……直到此时我可能还无法清醒。”
“四爷……”
“我们错过,年轻过,老天还给我们留下了起码三十年的时光。”
王译信吻了吻蒋氏的鬓角,“玉蝉,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嗯。”
“瑶儿善良,行事有原则有分寸,我们竭尽全力保护她罢,让她避免……”
守寡的悲剧,定国公府——王译信始终认为太过复杂。
而且定国公府地位太高,王译信这辈子很难有定国公的待遇。
深宅国公府,一旦瑶儿被欺负了怎么办?
王译信的腰杆子在定国公面前,还是要弯下的,虽然有顾三少,可是同为男人,王译信不怎么相信顾三少,此时顾三少对瑶儿极好的,他不信顾三少会一辈子不犯错。
他已经开始想定国公府的复杂,证明王译信不知不觉间想要扭转顾三少战死的命运。
*****
琴房传来阵阵琴音,王译信站在门口,静静的倾听着琴音。
刘三本称赞王芷瑶抚琴的意境并非夸大其词,琴声很好的诠释了王芷瑶此时的心事。
她埋怨蒋氏对自己的误解,又有几分无奈,最后的那段琴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有隐约的离别之感。
王译信听不下去了,瑶儿是打算离开么?
“瑶儿……”
他推门而入,琴声戛然而止,王芷瑶低头等到泪水在眼底消散,才抬头道:“有事?”
王译信站在她面前,缓缓的说道:“既然出继了他们,我便只会把他们当作侄子侄女看待,瑶儿,你也别怪你母亲对你有误解,是你放不下,嘴上说放下了,其实你根本就没放下过,也怪她一次次的算计你。”
“你想说什么?让我任由她算计?还是面对她的嘲讽陷害莫不做声?我的确不会用一些突破底线的手段,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是想你无视于她。”
王译信慢慢的蹲下身,如此能同王芷瑶视线持平,“理会她,便是重视她,心里在意她。”
“可她不停的跳到我面前,我想当作看不到都不行。”
“一切交给我,我不会再让她在你面前说一句酸话,你同她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
“……嗯?”
“傻丫头。”
王译信揉了揉王芷瑶的额头,很早她就想这么做了,可瑶儿一直对他有戒心,王译信不敢做。
如今他难得见一次瑶儿软弱卸去防备的时候,自然抓住机会了,手感很好呢。
“你认为皇上重臣之女同内务府小官的嗣女能在一个聚会上出现么?自打你伯父欢天喜地的入了内务府,他同我就不再是一路人。”
他是皇上的臣子,而王大爷是皇上的‘奴才’。
他们以后的交际应酬对象截然不同。
“可是我能一直不去看望祖父,祖母?”
“你爹如果做了一品大员,你伯父叔叔们不把你捧到天上去才怪呢,他们也是有点脑子的,懂得逢迎,懂得巴结,更懂得怎么捞取好处。”
王芷瑶侧头,眼睛眨呀眨的,拼爹嘛,她还是知道的,“一品大员?我是不是得等到头发变白啊。”
“……”这回换王译信无语了。
在乾元帝手下做官高升并不太容易,而且王译信如今做吏部推官也是走了顾三少的门路,他是想做女儿的依靠,可不想借着女儿升官封爵,王译信讪讪的说道:“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您做什么去?”
“还有几封西北来的公文没看。”
“是不是很少有人愿意去西北为官?”
王芷瑶拽住王译信,对蒋家起家的西北,她很有好感,也希望西北的百姓能过得更好,百姓过得好不好,地方官是关键:
“父亲可要给西北推选几个有才,有德行的好官呐。”
王译信叹息道:“我倒是想,可西北太过荒凉,推官不容易……”
“父亲大人有没有想过补助,争取特殊的政策?”
“嗯?
王译信最近也在为推官的事情发愁,地域间的贫富差异太大,有油水的位置一堆人争,没好处的地方无人问津,甚至躲都躲不及,王译信大体有了点思路,可还是欠缺最关键的一环,总也想不明白。
“西北再有油水的官职也比不过富庶的江南,朝廷上为什么不能给就任西北的官员补助呢?”
“说下去。”
王译信眼睛亮亮的,“瑶儿,再说下去。”
“还有就是……朝廷上每年乡试中举在会试上落榜的举子并不少,不说这群落榜的举子,就是三榜的进士也不少,与其让他们在闲散部门蹉跎岁月,为什么不安排他们去相对贫寒的地方为官?三榜进士只是在读书上比不过三甲和榜的进士罢了,在做官上可不一定不如名列前茅的进士,那群考了一辈子的举子也很可惜,能中举证明他们也是读过孔孟之书,知书达礼,为什么不能安排他们从小官做起?”
“他们的升迁是个问题,纵使是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去苦寒之地做官。”
“官员三年一转,您就没想到去相对贫乏的地方为官三年后,只要政绩出色,可率先擢升?就算是正常轮转,他们可以先选择官职,朝廷完全可以有个倾向性的政策。”
“……”
王译信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只是监察上。”
“父亲大人想天下无垢,世上无冤案,像孔子的礼运大同篇说的一样,您认为可能么?任何政策都有利弊,就看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了。只要政策能有六分的效果,我觉得就值得推行,况且如今的吏制……也不怎么光明磊落。”
王芷瑶虽然不大清楚吏部的详情,但在封建社会,吏制藏污纳垢,缺少监察机制,吏制又能有多好?
既然改变不了人治,任何政策都有阴暗的一面,推行王芷瑶说得帮扶优先选官政策,起码不会让吏制变得更坏。
那群落榜的举子也不至于考了一辈子还做不了官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好处足够多,前程足够光明,自然会有识之士去贫寒之地为官的。”
“瑶儿,说得好!说得大好!”
王译信总算理清了思路,对王芷瑶拱手道:“为父多谢瑶儿指点迷津。”
“……不用,不用。”王芷瑶慌忙闪开身,这也不是她原创的,“还有很多不足之处,爹,您……”
“不足的地方交给我。”
“好。”
王芷瑶见王译信自信的脸庞,点头道:“任何率先提起新策略的人都会被人攻讦非议,此法的推行影响巨大,反对声音会很多,您做好准备了么?”
王译信道:“在其位,谋其政,瑶儿,我不仅想要官居一品,还想为国朝真正做点什么。”
如此才不负他夺舍重生的机遇,王译信已经不是清高的谪仙,也不是那个在妻女坟墓前忏悔一生的悲情诗人,他今生想做一番大事,让瑶儿以他为荣!
做一个让女儿骄傲的,青史留名的好父亲。
“您要想明白才好,再有就是别太激进了。”王芷瑶真怕王译信大刀阔斧的推行新的官员政策,“步子放慢一点,先划定一个区域试试效果,想得再好,如果同实际不相符,这样的政策还不如没有。”
“嗯,这个法子也不错,的确可以拿西北试试看。”
“爹。”
“啊?”
正准备出门的王译信胳膊被王芷瑶拽住了,侧头问道:“还有事儿?”
王芷瑶咬了咬嘴唇,“其实我只想家宅平安,您和娘,还有哥哥和美的过日子,官职越高负担越重,责任越大,危险越多,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再富贵也不会开心的,您若为官只为了我,大可不必步步高升,我不在意你的官职,只想要个爱家护家的好父亲。从史书上能看得出,吏制是最受关注的,每一次吏制的变动都会有人牺牲,改变一些约定俗成的制度,必然会有牺牲,变法大多夭折,即便商鞅变法成功了,商鞅的结局也是车裂。”
“傻丫头,你爹我做不成商鞅,也不是王安石。在我心里,你们是最重要的,为父只是不想再平庸无为下去。我比你了解咱们的陛下,他……是雄主,想要整个天下呢。”
起码现在乾元帝壮志雄心还在。
如果顾三少不战死,乾元帝的雄心会一直在的。
他不会再因为思念顾三少和对顾三少的内疚,厌倦政事,只做一名守成之君。
王芷瑶担心的事情,熟读经史子集的王译信怎么会不明白?
他两世为人感悟比旁人更深,行事也会越发的谨慎。
王译信在书房奋笔疾书,蒋氏在旁边为他磨墨,见王译信俊美无匹的脸庞,蒋氏眼底柔情似水,以前谪仙之容固然让人惊叹,但如今专注于写折子的王译信,让蒋氏如何都移不开眼儿。
王译信想办法增加同蒋氏相处的时间,在书房也不会避讳蒋氏。
以前磨墨的活儿,王译信是不会让蒋氏碰的。
王芷瑶在王译信走后,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给王译信出主意是好是坏?
因为蒋氏的怀疑,王芷瑶有点伤心,王译信来安慰她,王芷瑶对他改观不少……她长叹一口气,王译信若是能做成这件事,也不是坏事,希望王译信能谨慎一点,小心一点。
王芷瑶想了想,把今日同王译信说的建议写在信纸上,让碧痕送去给顾三少。
相比较王译信,她更相信顾天泽。
有顾天泽在乾元帝面前帮腔,也能更容易成功一点。
*****
王芷瑶的书信和东厂的密报几乎同时送到了顾天泽面前,顾天泽自然先看了书信,随后再看东厂密报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七,他总算是做了小七最在意的那个人。
“告诉东厂,不必再送来了。”
“喏。”
顾天泽高兴之余,也看出这项政策的推行所带来的好处,慢慢的他皱紧眉头。
阿四纳闷了,方才三少爷还很高兴的,怎么一会就眉头紧缩?“三少爷?”
“会有人抢的。”顾天泽眸光闪过一抹阴霾,这项好处必须完完整整的落在王译信头上,谁敢争功,谁就会被顾天泽率先剔除掉。
既然小七不愿意违背本意,在宫里长大的顾天泽的底线可比王芷瑶低很多,小七不能做得事情,他可以做,只要别让小七知道就行了。
“三少爷,这是长信侯送过来的。”
“放下吧。”
“是。”
顾天泽打开盒子看了一案,里面整整齐齐压着一摞银票,大伯父还是有点心机的,否则也不会把坑来的银票送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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