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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擦过脸颊。
凯瑟琳紧紧夹住马匹,抓鬃毛抓到手都痛了。逐渐的,她胆子大了起来,睁大双眼大喊道:“能再快点儿吗?!”
凯尔于是小心地驱策马匹。微风变得猛烈,双鬓间的碎发本来在轻抚面庞,现在啪啪地往脸上打,有的还落进了眼睛里。刺痛和流泪也甭想让凯瑟琳闭上眼睛。农田在两侧飞逝,绵延的群山也被缓缓向后推动。强健的骏马一次又一次有力地踏击地面,把整个世界甩在后面。
凯瑟琳放声大笑。
“哈哈!驾!驾!”
爽朗的笑声骑着清脆的马蹄声飘向远方。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过了一会儿,凯尔牵动缰绳令马逐渐减速,踏着小步沿农田的边界悠闲地散步。
“呼……”
凯瑟琳吐出胸中的浊气,畅快地挺直腰板,不想却撞进了凯尔的怀里,连忙道歉。
“我还是下来吧。”凯瑟琳开始寻找安全下马的方式,“马儿驮两个人,估计也累了。”
“没事。”凯尔用胳膊护住凯瑟琳,免得她一不小心大头朝下栽下去,“穿戴整齐的骑士比咱俩加在一起还沉。马能征战沙场,驮咱俩跑一会儿累不坏的。”
“你是骑士?!”凯瑟琳惊道。以凯尔的年纪应该还在做骑士的侍从。
凯尔摇摇头。“我指谢瓦利埃老爷。你太抬举我了。以后能去牧猪放羊我就心满意足了。”
牧猪人原来是很令人向往的工作么?凯瑟琳额边流下一滴冷汗。
算算时间,马修应该完事了,两人准备回去。刚才为了马载着他们已经跑出了庄园,于是凯尔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回到城堡前。
凯瑟琳看见有根柱子高高矗立在农舍之间,上面挂了什么。距离太远加上柱子挡着,她瞅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是什么,便指着那玩意儿问道:“凯尔,那是什么?”
凯尔看到了那个,猛地一愣,脸立即别到一边。“没什么,旗杆而已。快回去吧别让马修等急了。”
凯瑟琳不好坚持,就由着凯尔策马往离那东西更远的方向去。视角改变了,凯瑟琳看清了挂在柱后的东西。
“停下!!”
凯瑟琳猛拉马的鬃毛。马匹吃痛,抬起前蹄嘶鸣。
凯尔连忙抱住凯瑟琳同时安抚坐骑。马匹刚一四蹄着地,凯瑟琳推开凯尔就从马背跳了下去。膝盖磕中地面令她闷哼一声,但她立即一瘸一拐地往杆子方向小跑。凯尔被她搞得措手不及,只好也下马,牵着坐骑跑向她。
当你不骑它的时候,马匹反而是累赘。凯尔竟没追上凯瑟琳,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到足够近的地方,然后呆呆地立在那里。
偶尔一阵稍强的风,吹得卡尔摇摇晃晃。颈后的绳子让他的头微微垂着,正好与凯瑟琳四目相交。
凯瑟琳没想到,他竟然在笑。被乌鸦撕裂的脸颊露出两排黄腻的牙齿,似乎刚吃过大餐,边回味边向生者炫耀。他确实胖了。肿胀的身体充满恶臭的气体,破衣烂衫在体液的润泽下闪耀光亮。
那条手臂其实还留下了一小截,没连根砍断,断茬受到膨胀的身体的推挤而微微上抬。凯瑟琳在想象中为他安装上和空气一样轻盈的义肢。现在他四肢齐全了,还微微张开了一只手臂,一边向凯瑟琳送出拥抱一边说:“感谢上帝!你看我现在多快乐。”
凯尔的手停在凯瑟琳肩膀上空,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他站在凯瑟琳的身后,在不碰到她的前提下尽量靠近。他希望凯瑟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让她感到温暖。
“凯尔。”凯瑟琳不回头,“偷猎的人必须要死么?”
“……一般是这样。”凯尔答道,“不过……如果价码合适,我相信领主老爷愿意替上帝再多照顾他的农民几天的。”
“价码多少?”
凯尔一时语塞。他真的不知道。“……领主大人没有说。上次谢瓦利埃有个农户不小心打死了老爷的一只鸽子,赔了两苏。卡尔的性质比他严重,至少需要……十个苏吧。”
十个苏,足够普通农户过上两三年的。就算把自己家也搭进去了也赔不起。
但凯瑟琳转念又一想,这十个苏真的很多么?苏是一种金币,也就五六克的轻重。以一两黄金顶十两银子计算,也就是十两白银。如果换在别的时代,虽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但几家人凑凑也差不离了。但在这里,在纽芬,那是一笔天一样大的数字。
真的是一穷二白。哪怕是穆勒家,除了口粮,也几乎没有任何资产了。
一阵沉默过后,凯尔的声音格外飘渺:“其实卡尔本来可以逃过一劫的。如果……”
“如果什么?”
凯瑟琳立即转过身。在这么近的距离,凯瑟琳的双眼显得格外咄咄逼人。但若非如此,凯尔或许真的不会说出来。
“纽芬村民除了田地之外,每户人家还应该得到一块草地或者林地。这么算下来的话,林地最外围大概五十米内属于纽芬村民的。”
“我没听说!”凯瑟琳惊叫,打散了凯尔的尾音。于是他闭上嘴不再说下去。
难道是因为穿越的关系我才不知道么?不对。从当时的情形看,卡尔应该没有太过深入林地,不然不可能哨声刚响不到半分钟猪就冲出来了。而且就算他是跑到森林深处打了两只兔子,快离开森林时被牧猪人发现,父亲也完全可以坚持卡尔未离开林地边缘,当场就能封住伯格·布朗的嘴,根本用不着闹上庄园法庭。
然而父亲提都没有提,说明领主根本没有兑现他的承诺,而是将本应该租给农民的林地荒地继续留作自己使用。谢瓦利埃才只是个骑士,庄园法庭想必不需要管家,而是他自己主持法庭。就是说,领主明明知道他的佃户可以不死,也不应该死,仍然将他处决了。
很好。很好!伟大的杰拉尔·德·谢瓦利埃老爷,我们供你吃供你喝,却连靠本应归我们使用的土地养家糊口都不被允许。
如果这是天主的旨意,那么上帝,我看你脑子也秀逗了!
最后一次,凯瑟琳将卡尔的模样深深印入眼中。
尸体还在飘荡,轻轻撞击杀死他的旗杆。凯瑟琳又看见了她想象中的义肢,在向她挥手:“再见。再见。”
“我们走吧。”
言罢,凯瑟琳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