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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经纶的话,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何欢心头。儿子是她生的,可她的父亲是沈经纶杀的。他杀了她的父亲,又娶了她,把她的家弄得支离破碎,如今又想禁锢她,她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她再恨他,她都不能舍下无辜的儿子。
何欢抬起头,目光越过谢三的肩膀朝沈经纶看去。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离得太远,沈经纶看不到何欢的眼睛,但他知道,她正瞪着他。他一字一句陈述:“是你说,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
“船上根本没人,沈念曦压根没上过船!”谢三的声音盖住了沈经纶的。
何欢一听就急了,她绕过谢三,正对着沈经纶怒道:“你到底把念曦他们藏在哪里?”
看着眼前娇小的身影,沈经纶知道,她终究舍不下他们的儿子。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虽然她推测得没错,可但凡她对他有一丝感情,她应该向他求证,而不是直接定了他的罪,找来谢三与他对峙。
沈经纶的目光掠过周副将手中的羽箭,落在谢三脸上。他看着谢三沉声说:“念曦是我的儿子,林大太太是我的岳母,林诺言是我的大舅子——”他低头朝何欢看去,“我不管你误会了什么,以后我都可以向你解释,但你若是跟他走了……”
“别废话!”谢三上前一步,一把揽住何欢的肩膀,“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做出违心的选择……”
“我不能扔下念曦。”何欢试图推开谢三,奈何她的力气远不及谢三。她哀声说:“是我辜负了你,但是我真的不能扔下念曦。”
看着何欢眼中的痛苦与不舍,谢三不觉得生气,只是满心的不舍与心疼。或许他永远无法明白何欢对沈念曦的执念,但他并不怪她选择了沈念曦,而不是他。他爱何欢,愿意为她冒险,给她最好的一切,可是他们的人生并非只有爱情。一开始他觉得她特别,也是因为她不像大多数女人,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
谢三用力抱紧何欢,低声说:“沈念曦是他的儿子。他不可能用沈念曦威胁我,但是他可以用你威胁我。你去了他身边,我一定会投鼠忌器。你希望所谓的‘海盗’继续在沿海肆虐吗?”
何欢呆住了。她只想着儿子,只想着自己的父亲,她没有想到,林捕头的妻儿都是被倭贼杀害,曹氏的家人也是,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千千万万个破碎的家庭。
“对不起,是我们有缘无分。将来,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不会让他用我威胁你的。如果可以,请你把我和念曦葬在一起,只有我和他,葬在林家……”
“笨蛋!”谢三无奈的叹息,挥手一掌打晕了何欢。
沈经纶远远看着何欢软软倒在谢三怀中,他拉住缰绳,几乎想冲上前夺回何欢,可周副将的箭头指着他,他的手下们挡住了他的去路。没有人能够明白,林曦言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颜色。他爱她,远远胜过爱他们的儿子,就算她死了,也只能葬在他的旁边。
“死”字似乎一下子惊醒了沈经纶。或许从他意识到,他爱上了林曦言那刻,他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当他发现她居然重生成为何欢,他也只有一个念头,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想到这,沈经纶沉声说:“谢三爷,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不过你应当听过,擒贼先擒王,只要你死了,就等于群龙无首,不下十日我就能凭借长江天险与朝廷对峙。”
他的话一出口,他的手下们顿时如醍醐灌顶。谢三一旦死了,所谓的抗倭义军顿时如散沙一般不堪一击,不管是林捕头还是陆师爷,全都驾驭不了那般乌合之众,而各个州府衙门的缩头乌龟们,再不可能帮着义军收揽民心。
顷刻间,所有人摩拳擦掌,目露兴奋,就等着沈经纶一声令下。
谢三抱住何欢,让她依偎着自己,抬头看向沈经纶,高声说:“她听不到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年前一心远离京城是非的沈经纶,为什么密谋十年造反。你应当知道,你这样做,名不正言不顺,否则你也不会弄出这个假冒货。”他右手的匕首直指赵翼,又慢慢转向沈经纶。
沈经纶知道,这会儿他们应该一拥而上,可有些话他憋在心中十多年了,他很想大声说出来。
“难道你不恨吗?”他高声反问,“先皇昏庸,令得你七岁离京,有家归不得,有父母认不得,你就没想过,你很可能死于众皇子对你们的追杀,也可能死在战场上……”
“不要告诉我,你密谋造反,因为你同情我。”谢三不屑地冷哼。
沈经纶轻笑,摇头道:“相比那些死于亲生父亲刀下的皇子,你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先太子临死都觉得,他的父亲把他的弟弟们杀的杀,关的关,是为了将来能让他顺利登基……”
“你不是说,是你向先皇举证先太子谋反的证据吗?”谢三眯起眼睛打量沈经纶。
沈经纶抿嘴不再说话。
谢三扬声说:“就算你逼得皇上退位,也不可能是你坐上龙椅。”
“先太子一脉才是皇室正统!”沈经纶大喝一声,不容置疑地命令:“杀了谢三!”
沈经纶的手下们正等着这句话。众人不顾周副将的箭头,不要命一般冲向谢三。
谢三搂住何欢,不慌不忙后退一步,右手一挥,割断了马车的缰绳。
忽然间,冲在最前面的几人惨叫一声摔在泥地上。后面的人措手不及,像骨牌一下,“咕噜噜”一个接一个倒下。
谢三冲着沈经纶微微一笑,吹了一声响哨。
沈经纶尚未明白过来,就见周副将的羽箭直直朝自己的面门射过来。他狼狈地从马背摔落,就听手下们连声惨叫。原来,他的手下们急欲擒杀谢三,没注意到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铁索,纷纷被绊倒。最先醒悟过来的几人挣扎着起身,欲扑向谢三,又被羽箭一箭穿心。
谢三看到自己的坐骑正飞奔而来,他高举右手,匕首狠狠插入马屁股。马儿吃痛,嘶叫一声,本能地向前奔去。
摔倒在地的几人惊恐地看着马蹄朝自己踢过来,慌不择路地闪避。不知是谁大叫一声“保护主上”,不少人又去搀扶沈经纶,场面更是混乱。
此时周副将已经拔出了第三支羽箭,瞄准沈经纶射去。
沈经纶压根不会武功,先前那一摔已经令他头昏眼花,哪里还能注意到其他。正当他皱着眉头,艰难地站直身体,那一支疾驰而来的羽箭离他仅有几尺。他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根本动不了,只是不由自主朝谢三看去,就见他正抱着已然昏倒的何欢,她的脸几乎埋在他的胸口。
嫉妒就像是一团烈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烧。十年,他爱了她十年,她却只用三个月的时间爱上了谢三。就算他死了,也要林曦言陪葬!
“啊!”
随着一声惨叫,沈经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倒了自己。他低头看去,手下用身体挡在他面前,羽箭直插他的后心窝。
“主上,大业为重!”男人说完这句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沈经纶眼睁睁看着他倒下,看着手下们被谢三弄得狼狈不堪。不用说,不远处的浓烟定然是谢三放火烧了他的船。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事,自从谢三出现,他完美的计划意外频发,就是吕八娘,竟然也为了谢三与他为难!
沈经纶站直身体。若是目光可以杀人,谢三已经死了一万次。“我会亲手杀了你。”这是他对谢三的誓言。
“主上!”赵翼急忙拉着沈经纶躲避在马匹后面。
谢三回头,已经不见了沈经纶的身影。他抱着何欢坐上自己的坐骑,高声吩咐手下:“来日方长,不要恋战。”
在马蹄有节奏的“哒哒”声中,谢三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沈经纶的视线。
赵翼担忧地说:“主上,他会不会已经知道……”
“他不可能活着渡过长江,猜到了又如何。”沈经纶的声音压抑凝重。二十八年来,这是他第二次这么恨一个人。若是他早知今日,应该在谢三抵达蓟州的第一天就杀了他。
另一厢,谢三回头不见了沈经纶等人的身影,生怕昏迷中的何欢受不住马背的颠簸,拉住缰绳放缓了速度。
周副将上前几步,低声问:“三爷,您怎么知道,他们把渡海的船停在那里,又知道走那条捷径,可以让我们提前埋伏?”
谢三低头凝视何欢紧闭的双眸,答道:“按照她留下的记号,只有那里可以停靠船只。我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查看地形,自然知道那条捷径,也知道马车不可能走那条道。”
“三爷,您就不怕,万一猜错了……”
“我怕啊,可是有什么法子,这是唯一的办法。”谢三无奈的苦笑,左手紧紧搂住何欢,似自言自语般说:“我这样打晕了你,你醒来后不会恨我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