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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氏老祖宗去了,身为承重孙的谢嘉树,自然要守三年斩衰。
对谢向荣来说,丁忧却是在两可之间的擦边球。按照大周的礼制,老祖宗是他的曾祖母,上头还有父亲顶着,他只需服五个月的齐衰即可,也不必丁忧,更不必一丁就是三年。
但谢向荣在奏折中写得非常明白,他说,老祖宗于谢家不只是一个长辈,更多的还是承上启下、力挽狂澜的恩人和功臣。
在奏折中,谢向荣将能想到的所有赞美词汇统统加诸在了老祖宗身上,只把她夸成了个于谢家危难之中(谢万金比较能作,怎么找死怎么来。再加上那时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转运使与逆王勾结,大肆压榨两淮盐商,谢家首当其冲,折损了大半的生意)勇挑大任的绝世大好人。
抚养、教导谢家唯一的男丁(也就是谢嘉树啦),待男丁长大后,又功成身退的将家业全都交给了他,不贪权、不敛财……反正吧,基本上和写悼词一样,文章和本人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谢向荣还说,他丁忧为曾祖母守孝,不单单是为了孝道,也是为了大义,为了报答万氏老祖宗对谢家的功劳。
谢向荣那折子递上去的时机也好,圣人病重,皇太孙监国,为了能平稳交接政权,圣人祖孙两个都希望朝臣们坚持“嫡长继承制”,从上到下都能尊崇大周礼法。
而皇太孙呢,也无时无刻不忘宣传“尊重长辈”、“尊崇礼法”的思想。恰在这时看了谢向荣的奏折,见谢向荣这个新科进士,为了孝义,甘愿放弃大好前程,实在是个好孩子呀,堪称孝子贤孙的楷模呢。
再加上几个月前,圣人万寿节的时候,谢向荣进献了近千卷的书籍。其中还包括近百本价值连城的古籍,在圣人祖孙面前刷爆了存在感,也让皇太孙记住了扬州谢向荣这个名字。
看完谢向荣的奏折,皇太孙连道三个好。而后大笔一挥便准了。
当然,皇太孙答应得这般干脆,也是因着谢向荣不过是个翰林院的小喽啰,无关朝政大局。丁忧就丁忧去吧,人家都不在乎仕途,他又何苦为难?!
于是,谢向荣这个新上任的翰林院编纂,工作还没满两个月,便丁忧回家去了。
不过,他的事儿一传出来。着实收获了不少赞誉。
翰林院原就是个清贵已极的地方,里面的读书人更是崇尚风骨、气节和礼仪。
而谢向荣入选庶吉士、进入翰林院的时候,里面的不少官员知道他的底细,深觉一个盐商之子却跑到翰林院当官,实在是有辱翰林院的清贵之名。
虽然没有人明着找谢向荣的麻烦。但言语间多有嘲讽。同僚们一起用个饭,菜色稍微有那么一丝不合口,大家也能牵扯到“盐”上去。
若不是谢向荣因为藏书楼一事在江南仕林颇有美名,若不是顾忌他有个名士做老师,谢向荣在翰林院的日子更加艰难。
可这封丁忧的奏折一递上去,众人顿时对谢向荣刮目相看,纷纷赞他孝义有加。颇有古君子之风。
估计自这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拿“盐商之子”说事儿,一提到谢向荣,第一个反应便是“孝孙”、“古君子”。
想那谢向荣,年少便考中进士(才十六岁呀十六岁),又有个海内名士做老师。身后还有个家财万贯的谢家拼命砸钱帮他刷好感度,仕途绝对一片光明,差的只是时间。
有人曾经帮谢向荣算过,这小子只需在翰林院熬上三五年混够了资历,顺便再在皇帝(or皇太孙)面前刷刷存在感。而后寻一外任,拼命攒政绩。
有谢家银子铺路,有王承和周家帮他网络人脉,前前后后用不了十年,谢向荣便能从地方重新杀回京城。
到那时,进六部,入内阁,简直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有人甚至推测,谢向荣这小子,只要脑子不犯抽,一直保持考进士时的聪明,没准儿会成为大周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咧。
可面对大好局势,谢向荣居然为了个曾祖母而丁忧,白白放弃了三年的时间,这、这……所有听闻此事的人,嘴上赞着谢向荣孝顺重情,心里却都在暗骂他傻,自己将顺畅的仕途掐死在了萌芽之中。
三年?
不长也不短,三年之后,谁还认得你谢向荣谢自清呀?
到时候,你能不能起复,能不能重新入翰林,都是极大的难题呢。
但,不管大家怎么看待此事,谢向荣还是穿着齐衰细麻丧服,与父亲一起为老祖宗办了极风光的丧礼,而后携家带口的回益州老家守孝。
“父亲,外头的事都处理妥当了,咱们什么时候上路。”
老祖宗的丧礼办得很盛大,银子砸进去无数,其规模在扬州绝对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直接后果便是把谢家上下折腾得不轻。
尤其是谢嘉树父子三个。
谢向荣已经哭哑了嗓子,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圈,细麻丧服套在身上都有些晃荡。
谢向荣憔悴不堪,谢嘉树也好不到哪里,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道:“家里的事儿都交给周氏了,她可都料理干净了?”
谢向晚病了,袁氏又怀了身孕,谢家内宅的事儿只能全都交给周氏和谢向意打理。偏谢向意年纪小,又惦记母亲,根本帮不上多少忙,所以最后还都是落在了周氏头上。
提到妻子,谢向荣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嘶哑的说道:“嗯,都料理妥当了。只是不知道大伯母那边要不要跟咱们一起上路。”
按照程老太医的诊断,袁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而怀孕头三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根本经不起千里迢迢的奔波劳累。
为了谢家子嗣,谢向荣才会有此担心。
谢嘉树眸光闪烁,表情有些怪异,“放心吧,她定会跟咱们一起走的。”
袁氏怀孕,谢嘉树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经过一番思索,得出结论:袁氏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在他想把家前往京城、继而对她下手的时候怀孕,其中若没有什么关联。打死谢嘉树都不信。
谢嘉树事后也命人去调查了,回春堂确实有个云游来扬州的坐堂大夫,可那人是两个月前刚到扬州的。
而监视袁氏的人回禀,从去年八月到今年二月,袁氏就出了一次门,也就是一个多月前的那次,什么调理了几个月,分明就是袁氏在说谎。
袁氏故意这么说,无非就是掩盖某种事实。
谢嘉树不通药理,可他也明白。似女子不孕这种重病,想要调理彻底,没个一两年是不成的。
就算那位游方大夫是个神医,手中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仙方,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治愈袁氏。
所以袁氏才会故意多说了几个月。
发现了这一点。谢嘉树的思路也愈发清晰起来。估计是盛阳察觉了什么,又因着他要调离扬州,便给袁氏下了什么死命令。比如,全须全尾的留在谢家。
否则,也不可能出现盛夫人前脚刚走、袁氏后脚就“有孕”的事情了。
妙善曾经说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或许袁氏得了什么奇方。可以借用药物混乱脉象,在无孕的情况下也能诊出滑脉。
不管袁氏到底有没有怀孕,谢嘉树确定,袁氏一定会紧跟自己的脚步。袁氏估计自己也知道,如果她此刻留在了扬州,那么此次以后。极有可能回不了谢家了。
谢向荣不解父亲为何会这么说,但他一向信任父亲,兼之大伯母与东苑的恩怨,他不好多言。
想了想,谢向荣又道:“对了。先生说了,待姑母生产完毕,做完月子后,也会返回益州。姑母说了,她很想念无名山的道观,想再回去住些日子。”
谢嘉树点点头,“嗯,你姑母在益州有些产业,对她而言,也算是半个老家,再者说,咱们两家素来亲厚,我们回益州了,他们应该也会回去。”
王承放心不下谢向荣这个学生,而谢穆青也忧心谢向晚的怪病,他们会跟着回去,早在谢嘉树的预料之中。
除了感情因素外,还有太康那边的原因。
当初谢穆青来扬州,为得就是摆脱太康族人的纠缠,如果那边知道谢嘉树一家回了益州,而谢穆青夫妇留在了扬州,还不定要起什么幺蛾子呢。
谢穆青手里还有不少产业呢,再加上这些年,谢穆青入股谢向晚的生意,又赚了不少钱。
财帛动人心,王承又与家族变相的决裂,没了家族的支持,太康那边还不往死了搜刮这对夫妻啊。
谢嘉树虽是盐商,可家大业大,太康那边应该不敢明目张胆的得罪。
所以,谢穆青一家还需依附谢家过日子。
谢向荣终于露出笑容,“那就好,我学业未成,正想着趁着丁忧的时间,继续深入学习一番。有先生近身指导,儿子定能有所进益。”
为了避祸,谢向荣不得不选择丁忧,最初他不是不沮丧。但跟妹妹谈过之后,他觉得妹妹说得有理,他现在太年轻了,需要多磨砺磨砺,见识什么的也需要精进。
谢向荣自己很清楚,他太过单纯,哪怕跟着先生出去游历了一番,亲眼见了民生艰难,但还是不够深入。有些问题仍需要继续学习。
官场如战场,他准备得越充足,未来的仕途才会走得越顺。
而这个准备,不单单是学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谢向晚曾对谢向荣说,想必有了丁忧的这段经历,他的思想也会经历一次蜕变。
许是真的想通了,谢向荣真正踏上返乡的归程时,心中格外的平静。
谢嘉树所料不差,老祖宗的丧事办完,谢家举家回益州前,袁氏表示,她也要跟着大部队一起走。
谢向意还有些担心,唯恐母亲和肚子里的弟弟在路上出什么意外,袁氏笑得坦然,“有什么可担心的。有你父亲和兄长在,我断不会有事的。你看,妙善病得那样严重,不也一起跟着走了吗。”
这话略带讽刺。谢嘉树权当没听到,只淡淡的说了句,“太太还是谨慎为好,腹中胎儿重要呀。”
袁氏却变得格外伶俐,“老爷这话说的不对,子嗣虽重要,可为老祖宗守孝更重要。大少爷都能为尽孝而主动丁忧,我的儿子自然不怕辛苦。”
谢嘉树挑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一个多月前的那次同房后。他发现,一向愚钝、不会说话的袁氏竟变得聪明起来。
说起话来也是愈发有条理。
如果不是她刻薄依然,以及对谢向意宠爱依旧,他都要怀疑袁氏换了人做呢。
“好吧,既然太太坚持。那为夫也只能同意了。”
谢嘉树故作无奈的答应了,看到小女儿满眼担心的样子,又补充道:“不过,出门万事难,从扬州到益州路途遥远,太太还是万事小心啊。”
袁氏扬起一边的黛眉,浅浅笑道:“妾身知道。不过妾身更知道,有老爷在,妾身和腹中的孩子定会平平安安的抵达益州。”
夫妻两个打着机锋,谢向意年幼单纯,但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不安的说道:“爹爹,娘亲,你们——”是不是在拌嘴呀。
总感觉周遭的气氛很不对呢。
谢嘉树和袁氏有志一同的挂起了笑容,异口同声的说道:“蓁蓁放心。我们没事儿。”
说完了,又发现不对劲,而后用力一扭头,夫妻两个同时看向另一边。
谢向意:“……”这也叫没事儿?
不过,谢向意却有些好笑,因为她忽然发现,爹娘两个赌气的样子很有趣。而且,谢向意还有种感觉,爹娘两人之间好像发生了些什么,虽然她一时不知道到底是何事,但直觉告诉她,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
三月二十八日,宜出行。
清晨一大早,康山街谢家的大门便打开了,门前的停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穿着青衣的小厮里里外外的忙活着。
“咦,谢家又有什么事呀?竟这么大的阵仗?”
路人甲好奇的探了探脖子,用眼睛数了数街上的马车,喝,足足有二十多辆咧,而且都是那种装货物的大车厢货车。
“这你都不知道?谢家的万氏老祖宗去了,谢家要举家回乡守孝咧。”路人乙用下巴点了点谢家大门上挂着的两个白灯笼。
路人甲疑惑,“不对呀,谢家不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嘛,祖坟就在城郊,他们回得又是哪门子的‘乡’啊!”那位万氏老祖宗不是也葬在城郊的谢氏祖坟里嘛。
路人乙轻嗤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人家谢家祖籍蜀郡益州,几十年前的那位秉德公就曾经回乡寻过根,结果根没寻到,却找到了挣钱的法子,从一个码头苦力一跃成为了富可敌国的大盐商。”
路人丙听得热闹,也凑过来插了一嘴,“可不是,几年前谢家又大张旗鼓的去了益州寻根,没想到还真找到了,原来他们祖上是太康谢氏的子孙,因战乱而与家人失散,辗转在益州落了脚,后来啊……”
几个路人凑在一起聊得热闹,一边说着谢家的八卦,一边指指点点的看着谢家奴仆们将一箱箱的东西搬到马车里。
“嘿,快瞧瞧,谢家就是讲究啊,出门还带那么多新鲜的食材。”
路人甲伸手指了指几个小厮抬着的竹筐,那竹筐里放着许多新鲜瓜菜,看那水灵灵的模样,应该是早上刚采摘的。
“这算什么呀,谢家老爷每次出去巡视生意,专门有快马不远千里的追着马车送瓜果,”路人乙不愧是资深八卦党,知道的还真多。
路人乙也跟着咋舌,“啧啧,谢家不愧是江南第一盐商啊,这富贵、这讲究,就是个亲王也比不上啊!”
“浑说什么,我们谢家可是本本分分的商人,哪敢跟贵人相提并论,”
一个小管事模样的人听到他们的议论,忙过来呵斥,嘴里还解释:“之所以带上这些也是无奈,我家大太太和大奶奶都怀了身子。可为了给老祖宗守孝,她们不顾身体,还是跟着一起上路。唉,路途艰难莫测。老爷和大爷做这些准备,也是为了照顾两个孕妇啊!”
谢家此行是回乡守孝,而不是外出巡视生意,或是远游,弄出这么大的阵势,未免惹人非议。
所以,谢向晚吩咐,让那些小厮、小管事干活的时候,若是遇到多事嘴快的闲人,不妨趁机解释一二。好歹也帮家里正正名声。
“哦?竟有此事?”几个闲人齐齐问道。
小管事忙点头,“自然,我们谢家几代子嗣单薄,如今大太太和大奶奶同时有孕,原该好好保养。可、可老祖宗的事儿重要,大太太和大奶奶不愿耽误了正事,这才……唉,这也是无奈之举呀。要知道,自打老祖宗去世后,我们家的几位主子天天茹素,就是长身体的小少爷也不曾乱了礼制呢。”
“没错没错。子嗣重要。”大家都是男人,自然知道子嗣绵延的重要性。
“哎呀,早就听说谢家尊奉古礼,没想到连守孝也这般规矩。”路人乙跟着感叹。
“可不是,听闻谢家大爷,刚选了庶吉士、入了翰林院。前途正好呢,可为了守孝,硬生生的请求丁忧,连京城的大儒方明儒老先生都赞他有古君子之风咧。”
说着说着,楼就歪了。几个八卦公,从谢家的豪富说到了谢家大爷的守礼,最后更是说起了京城秦淮河的艳事。
听着几人闲扯,小管事嘴角弯弯,他知道,这几人都是附近有名的好事闲人,什么事儿到了他们嘴里,根本就存不住,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宣扬的几条街都知道,再过半日,半个扬州城便能知道。
办成了大小姐交代下来的任务,小管事心情大好,不再听这几人闲扯,转身继续招呼小厮干活去了。
西苑正房,周氏的几个婆子、丫鬟忙得脚不沾地,收拾衣物、整理库房,将未来三年用到的衣料、器物全都挑拣出来装入箱笼。
整个院子都忙得热火朝天,唯二闲着的便是周氏和谢向晚这对姑嫂。
谢向晚依然惨白着一张脸,昨夜她又入了迷梦,跟着那个古怪的小女孩上学,课堂上更是听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东西。那些东西,绝大多数谢向晚都听不懂,更不敢相信(太颠覆她的三观了),可还是阻挡不了它们一股脑的涌入自己的大脑。
谢向晚觉得,她的大脑都要被撑爆了,偏她一时又无法消化那些内容,只能用强大的精神将它们暂时封存在脑海中的一角,准备日后慢慢琢磨。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脑海神识的那团血色光团还在试图引诱她、迷惑她,趁她意识散乱的时候,吸取她的能量,甚至想一口将她吞噬干净。
谢向晚既要被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折磨,还要任由那血色光团凌虐,原本是休息的夜晚,被弄得痛苦不堪。
往往是从天黑到天明,谢向晚都无法得到真正的休息。
长期失眠,外加头疼,她的身子仿佛霜打的花儿般迅速的凋零,若不是这些年调理得好,她的身体底子棒,再加上她心智坚强,估计早就被击垮了。
饶是如此,谢向晚的气色看起来也非常差,仿若缠绵病榻多年的病人,多年养下来的一点儿肉肉,也被病痛折磨掉了,现在的谢向晚,看起来就像一张纸美人,风一吹便能散了。
轻轻按着抽疼的太阳穴,谢向晚柔声细气的问着:“大嫂,你身子真的没事儿?”
周氏是几天前诊出有孕的,那时刚刚办完老祖宗的丧事,谢家上下都疲累不堪。当家主母周氏更是直接累晕过去,请了程老太医诊脉,才发现,周氏竟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只是谢家一直大事小情不断,周氏也没留意,丝毫没有发觉。
偶尔感到疲累和精神不济,她也只当是累得,并没有往怀孕一事上想。
至于两个月的月信不至,周氏也没放在心上,她有些宫寒,一直有月信不调的毛病。
嫁入谢家后,一直细心调理,奈何她要主持中馈。事务繁杂,月信还是有些紊乱。
周氏难掩心疼的看着谢向晚,“我很好,腹中的胎儿也很好。而且程老也答应跟咱们一起上路,有他在,我和孩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你,妙善,你的气色越来越不好了,要不,你别跟着回益州了,先留下来好好调理一番?待病情稳定了,再来寻我们也不迟啊!”
见到向来红润健康的小胖脸上瘦的只剩下骨头和一张皮,周氏就难过不已。她很担心。谢向晚的身体根本就撑不过路上的辛劳。
谢向晚浅浅一笑,依然明亮、好看的桃花眼弯弯的,“大嫂放心,我的身子也很好。”
“……”周氏无语,脸比纸还苍白。身子比竹竿儿还细,说话更是有气无力的,这、这也叫好。
周氏鼻头微酸,她喜欢过去那个珠圆玉润、贵气逼人的谢向晚,而不是现在这个病病殃殃的病西施。
看到周氏红了眼圈,谢向晚心头一暖,低声道:“大嫂。我真的没事儿。我气色看起来不好,主要是昨天又做噩梦了。呵呵,一晚上没睡好,气色自然很差。其实我已经好几天都没做梦了,你回想下,我昨天的气色是不是很不错?”
周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怀了孕,她也变得爱哭起来。
抽搭了下鼻子,她想了想,道:“唔。这倒也是,我记得你上次做梦是在九天前,第二天的气色也很不好。”
正如谢向晚所说,谢向晚头疼的间隔确实延长了,可看到她如此模样,家人还是不放心啊。
挺着大肚子的谢穆青前来送别的时候,再一次的提出:“妙善,要不你留下来吧,跟我做个伴,待我做完月子,咱们再一起回益州?好不好?”
谢向晚却不接这个话茬,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包裹,送到谢穆青怀里:“姑母,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养生方子,其中有专门针对产后调理的,你看看,若是可用就试一试。另外,这里面还有调理所需的一些药材。”
“……妙善~”这孩子,总是体贴、懂事的让人心疼。
谢穆青眼中闪着泪光,伸手接过那包裹,道:“你、你别只顾着旁人,也关心下自己吧。我、我还要你帮我一起照看孩子呢。”千万别在路上出事呀。
谢向晚缓缓点头,“姑母放心,我定会乖乖的在竹林等着姑丈和您,哦,还有小表弟。呵呵,我可是给小表弟准备了许多玩具。到时候咱们一起陪他玩。”
而那些玩具的创意,有不少是从梦里学到的。
谢向晚不得不承认,每次入迷梦,虽然痛苦了些,却也不是全无好处呀。
“好了,娘子,妙善是个有成算的孩子,她既然说没事,那就会没事。”
王承见不得自己娘子落泪,忙温言劝着。可总也劝不住,他便扭头看向谢向晚,“妙善啊,我们也好几年没回无名山了,那里的竹屋定也荒废了,你去了后,旁的可以不管,那竹屋却要给我收拾妥当了——”
话还没说完,谢穆青便止住了泪,两只眼睛立起来,轻斥道:“妙善还病着呢,你就指使她做活,你这样也是做长辈的?!”
王承见娘子终于不哭了,故意干笑两声,“呵呵,我这不是相信妙善的能力嘛。”
虽然病了,可谢向晚的脑子却依然灵光。王承从宝贝徒弟那儿得知,谢家能下定决心让谢向荣丁忧、举家暂回益州,全都是谢向晚的功劳。
“呸!”
谢穆青啐了他一口,而后对谢向晚道:“别听你姑父浑说,去了蜀郡还是在益州带着。无名山那边到底偏远了些,吃食、医药什么的也不便宜,你还是在城里静养为好。记住,什么都比不上你的身子重要,知道吗?!”
谢向晚用力点头,“是,儿遵命!”
一番话逗得谢穆青终于开了脸,与王承一起将谢家一行人送到了城门口。
城门外的官道上,王承夫妇被再三劝着驻了足,两人默默的目送马车队缓缓驶入官道,慢慢化作一个个黑点儿,直至消失不见。
……
谢家大小主人共七口,有两个孕妇,为了方便照顾,临出发前。谢嘉树又仿着自己那辆专车造了两辆。
这样一家人便分三辆马车,打头的是谢向荣夫妇,中间是谢向晚和谢向安兄妹,而谢嘉树、袁氏和谢向意则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
当然。这个最后也不是真正的最后,三辆马车前后都跟着不少人,前头是家丁和从镖局雇来的镖师开道,后面则是一辆辆装满行李箱笼以及各色食材的货车。
随行的仆从则被分别安置在那些货车上。
此次谢家举家回益州,名义上是守孝,实则是避祸。为了保险起见,谢嘉树几乎将能拿得动的家底儿全都拿上了。当然家里的现银他也带了几车厢,更多的则分成了几份儿,悄悄的埋在了京郊的几处庄子里。
那些庄子有几间房是特别定制的,当初就是为了藏银子。每间房外面看起来普通,地下则被打通了,四周皆是厚重的青石垒就,最里面用巴掌厚的铁板铸成,而门锁也是一个精巧的机关。除了当家人,谁也打不开。
所以,就是有人猜到谢家庄园里埋了银子,也轻易挖不到,就算找到了确切的埋银房间,他们也打不开一道又一道的机关。
据说这银库还是当年秉德公设计的,安全得很。
谢嘉树曾经偷偷做过实验。不用祖传的法子,确实打不开,哪怕是用炸药,也只能炸开最外面的那层青石壁,至于最里层的铁板屋,也只是留下一道道黑火痕迹。却不受什么重大的损伤。
那样的银库一共有三十来处,扬州十处,京城、燕州、益州以及其它地方还有二十处,每一处至少藏银一百万两。
另外还有银票若干。
由此可见,谢家的富贵到底到了怎样的程度。
袁氏眯着眼睛。默默的打量着专注煮水烹茶的谢嘉树,心说话,此次出行,谢家一共动用了二十六辆马车,除开她们坐的三辆,以及给管家和镖师们准备的三辆马车,其它的二十辆皆是货车。
而那些货车里,有十三辆装着各色箱笼和食材,剩下的几辆车厢包裹的严严实实。
袁氏瞄了几眼也不曾看清楚,不过她推断,那里面装着的应该是现银。
袁氏算了算,那样的大木箱应该一箱能装一千两左右的现银,而一个车厢里大约可以放十七八口大箱子,那么七辆大马车里估计能装一百万两银子。
一百万两银子,放在普通盐商身上,绝对是个不小的家底了。
可谢家不同,谢家是江南第一盐商,且世代都是盐商,八十多年积攒下来,家里的现银没有两千万两也有一千万两,而绝不可能是可怜兮兮的一百万两。
谢嘉树做出举家迁徙的姿态,还故意将一车车的银子弄出来,他这是想演戏给谁看?
袁氏唇角勾勒出一抹冷笑,过去她太蠢了,总被人左右,盛阳也好,谢嘉树也罢,都把她当傻子一样。
可现在不同了,为了孩子,为了她自己,她也不能再这么下去。
谢嘉树不给她交底,不信任她,那她就要一步步的取得谢嘉树的信任,真正成为他看重的妻子,比当年的大洪氏还要被看重。
只有这样,她才能谋得谢家的产业,唔,就算不能全拿到手,好歹也要拿到一半。
袁氏在谋划着什么,坐在她前面车厢的谢向晚也在考虑着什么。
“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坐在宽敞的车厢里,谢向安看烦了窗外的景致,转身坐好后,抬眼就看到了蹙着眉头的姐姐,他忙关切的问道。
谢向晚回过神儿来,笑着摇摇头,“不是,早上还有些疼,现在已经好多了。对了,阿安,最近没有收到你陆大哥的信吗?”
不想让弟弟担心,谢向晚索性换了个话题。
果然,一听到陆离的名字,谢向安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他苦着一张脸,道:“没有,陆大哥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给我写信了。上次他说,家里又开始逼他娶亲,太夫人和夫人甚至把人家小姐接到了府里,陆大哥无法,只好又躲到了秦淮河……”
谢向晚见谢向安说得可怜,也跟着感叹,“唉,陆二少爷真可怜。”竟被嫡亲祖母和亲生母亲逼迫、算计至此,心中的悲哀可想而知啊。
谢向安道:“可不是吗,唉,陆大哥还说了,如果家里继续坚持他娶表小姐,他就再次离家。对了,陆大哥说他想去北地游历……”
谢向晚微微蹙眉,心道:北地?北地可不太平啊。
圣人病危,皇太孙即位,几位成年皇子定然不服,其中最难缠的便是北地的燕王,而陆离此时去北地,很可能有危险呀。
不过,现在她也顾不上旁人了,家里有袁氏那个危险人物,自己又总头疼,谢向晚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调理好身子,至少不要总被梦境迷惑。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场梦做得非常长,直到三年后,她才彻底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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