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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侯爷吩咐。”
“我今日到驿馆,特地大肆张扬,可这管事的驿丞却丝毫不知,只晓得拉我去同他女儿成亲。我见到了他家,见他家中行事铺张,奢靡无度。一个小小的驿丞,平日做事怠懈不说,怎还有这么多的身家?后来与他一番交谈,才晓得这里的郡守罗元是他兄长。”乔瑜沉吟道,“可我记得罗元总说为官清贫,眼下对自家兄弟却如此放纵……四平叔,我想再劳烦你,叫人去瞧瞧仔细。”
“好,我这便安排人去。”
只听得一个脚步声远去,想是四平趁夜又去办事去了。可乔瑜呢?
碧落背靠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终于又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叹了口气。她晓得乔瑜仍在门口徘徊,不禁心中微喜。
她屏住了呼吸,不晓得他还要做什么,可忽听脚步声一急,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便没了声音。
他便这么回去了。
她心中顿时又是失望,又是丧气,又是迷惘。他明明说不愿再辜负光阴,可怎么却没了下文?就这样一句交代也没有便走了。
两人之间,一向离多聚少。那几日久别重逢,又一路奔波到了南海,倒也不觉得什么。可今日被这绣球的事情一搅,心中又忐忑起来。
她自己也不晓得想要乔瑜交待些什么,自己又在期待些什么。只觉得眼下心绪宛如旧时,怕两人久成疏隔,怕两人若即若离。总之,是一片患得患失。
就不欲人,和不欲出,眼下又想起这句来。年岁大了,如何还这般不稳重。她长吁了口气,正想吹熄蜡烛,上床歇息。
“碧落……”乔瑜的声音,竟又在外面轻轻响起。
碧落顿时心中一跳,捂住了胸口,紧张得一声也不敢回。
“碧落,我今日不过是顺水推舟,去瞧了瞧那驿丞家里的情形。你莫要再气了……”
只是为这件事么?
她又不是聋子傻子,他方才同四平叔交待事情的时候,她便已听得清清楚楚,谁有空生这闲气?碧落有些懊恼,半晌才轻声道:“我晓得了……”
她按捺下了失落,门外又没了声音。
这乔瑜,怎么回事,做事总是这样婆婆妈妈。碧落一急,将门猛地一拉,正要骂他几句,可他却从这门里一头栽了进来,几乎摔到了地上。
碧落连忙蹲下扶起了他。却见他面上尴尬,原来清疏的模样,不晓得丢到哪里去了。他涨红了脸,就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样,又急又慌又腼腆。
这十三年来,难道他在朝堂上也是这样常常狼狈的跌跤么?那皇上和朝臣又怎会将他放在眼里?
她又想起他在乾极殿前几乎摔了一跤的样子,忍不住便笑出了声。她扶起了乔瑜,松开了手,却被他一把攥在了手里。
“碧落……”他悄悄唤她。
“什么?”她轻轻答他。
“碧落……”他仍是这般温柔的叫她,除了唤她的名字,他便再也记不起别的事情了。
“我听到了,做什么?”她听着他唤她的名字,心中的忐忑顾虑一瞬间竟统统消失了。
乔瑜,原来只要你唤我一声,我便会晓得一切都是好好的。
她笑着抬起头。他望着她,目光如方才在门边时一样炙热,可见到她如花的笑靥,眼神又渐渐转成了怜惜。便是这样又怜又惜的,他在碧落的鬓发上,亲了一亲。
“乔瑜……”碧落意乱神迷,亦只晓得唤他的名字。
可他却放开了手,背过身去,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他不住地点头,想回头同碧落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终于只是敲了敲桌子,说了一句:“夜深了,你歇息吧。”
碧落方一怔,他已经快步出了门去。桌上,原来放着一封信而已。
两人近在咫尺,却要以书信传话么?碧落顿时只觉得好笑,不晓得他搞什么名堂。拿起了信,见到信封上写了一句话:“莫放春风,容易蹉跎。愿与卿一樽常共。”
一樽常共?他是想要请自己与他共饮一樽么?若是要饮酒,直言便是。碧落又有些糊涂。她瞧了半晌,缓缓启开了信封。
某曲靖乔氏,年已而立,未有婚媾。承卿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结高媛,天地为媒,敢以礼请。脱若不遣,听嘉命。
乔瑜敬上。
天地为媒,敢以礼请……这竟然是一封请婚书。
他想要莫再虚度,想要一樽常共的,是今生今世两人余下的岁月……今生今世,在她林碧落的名字前,再冠上一个乔姓。
她该如何答他?
碧落怔怔地不知所措,只呆望着手中的婚书,不知坐了多久。直到院外大街上传来清楚的更声,原来已经是三更天了。她慢慢起了身,悄悄地开了门,瞧见乔瑜的房间,亦是烛火明亮。
他亦是一宿不眠。他是在担心么?
她不是随他到了南海了么?两人之间,不过隔了一层窗户纸,可真要捅破的时候,却将两人都搅得进退失措。
他从来便是如此,平日里再是落拓不羁,可到了紧要关头,却又拘泥起来,又开始做些颠三倒四的事情。
而她呢?心中又在想些什么,为何迟迟无法提笔?
窗外深夜晓风,月色渐残。碧落将这信笺收在怀里,靠在床边,思前想后,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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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尚是迷迷糊糊的,还未醒来,便听到隔壁隐隐传来乔瑜的怒斥声。她有些吃惊,连忙起了身,推门出去。
隔壁乔瑜的房里,四平静静候在一旁。乔瑜坐在桌前,瞧着上面的几张纸,怒气冲冲:“实在是混账……”
碧落轻轻拉了拉四平,以眼神相询。四平摇了摇头,指了指桌面上的东西,又朝她使了个眼色,默默地退了出去,只留了她与乔瑜两人在房内。
碧落候了片刻,见乔瑜瞧着桌上的几张纸,仍是怒气冲冲。她微一思忖,才轻声道:“侯爷,为了什么事情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南海郡守罗元,表面上清正廉明,背地里恶事做尽,这上面一桩桩都是他做的好事。若不是我昨日一时兴起……我这就勒令吏部,叫他们……”乔瑜拿起笔,一边怒斥,一边落笔写字。他写了几个字,突似醒悟过来,抬头望着碧落,愣了一愣。
碧落只是抿着嘴,微微笑地望着他。他怔愣了半天,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纸,自己也摇头讪笑起来。
两人都笑着笑着,越笑越响,俱都忍不住,又都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传出房子,穿透屋檐,回荡在院子里。
已经走出了好远的四平,听到这笑声,又抬起手擦了擦眼角。只有他最晓得,这屋内的人,至小到大,虽向来淡漠,却从未曾这样真正畅怀过。
侯爷始终还是像先皇,四平心想道,定是先皇与夫人保佑,才让碧落这丫头又回到了侯爷的身边。他一边想着,一边欢欢喜喜地出了驿馆。
“已经不是朝廷的侯爷了,却还操着侯爷的心。”碧落好不容易强忍住了笑,上前取过他手中的笔。
乔瑜由着她取走了手上的笔,半晌才叹笑道:“习惯成自然,一时难改。”
“可这事情……”他沉吟了片刻,站了起来,随手将桌上的东西一推,笑道,“明日叫四平叔寻个合适的人,告上朝廷,叫皇上自己操心去。”
“原来你也有这般声色俱厉的时候……”碧落帮他一件件收好桌上的东西,又笑道,“亏得我未曾得罪了你,不然我哪里吃的消你这样的雷霆之怒?”
乔瑜一哂,摇头道:“你怎会得罪我?”他瞧着碧落,声音愈发地柔软:“我又怎会对你着恼?”
“这可难说了,”碧落将桌面上收拾停当,面露苦恼,“便说昨夜有人给了我一封信,我却不晓得怎么回复好。”
“碧落……”乔瑜顿时站了起来,握着她的手,“你……可是为难的很?”
碧落面色阴郁,点了点头。
“你是不愿……”乔瑜低头瞧她,声音竟有些惶急。
碧落又摇了摇头。乔瑜顿时脸色一黯,轻轻放开了手。两人谁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房内竟似死灰一般的消沉。
他神色沮丧,心口竟然隐隐有疼痛欲裂之感,良久才默默地长叹了一声。碧落瞧得心疼,低声说道:“对不住,我……”
“你若为难,我绝不勉强你,你……”乔瑜缓缓收敛了愁容,淡笑道。他又要如从前那般,将所有心事都收敛在心中,不叫人明白了么?
“我确实为难得很,”碧落踌躇道,“若我只会写上一个好字,你可要笑话我么?”
乔瑜一怔,瞬间明白了过来,又伸手握住了她:“碧落……”
“你忘了我实在识字不多么?”碧落再舍不得逗他,上前轻轻地抱住了她,柔声道,“你写这样文绉绉的东西,我心中便是千肯万肯,也不晓得怎么提笔回复。”
他哑然失笑,不晓得是在笑自己弄巧成拙,还是笑自己竟因她的话心神错乱至此。他笑着揽了碧落在身前,伸手便取了一张雪白的信笺,取了笔放在碧落手中。
他这样拥着她,她又怎么能将字写得利索?碧落正想挪开一些,却见乔瑜的右手又轻轻地握着自己持笔的手。
碧落心一颤,顿时六神无主,只由着他带着她,至右向左,至上而下,一字一字写下了她的回复:
妾昭南林氏,标梅之年,末阚礼则,承君未有伉俪,愿存姻好,得托高援,天作之合,敢不敬从。
他握着碧落的手,写完这最后的一撇一捺,才轻声在碧落耳边道:“自己写罢。”
“写什么?”碧落尚未回过神来。
她仿佛魂游天外,又痴又憨。乔瑜轻笑着,不答她话,却将脸慢慢地压了下来,碧落心里一慌,手不自觉的抵在他胸前,可他用另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移到身侧,唇轻轻地印在她唇畔,柔柔地压着。
他曾在最好的年华遇上那个最好的女子,却要在十三年后才能肆意的表露自己的心意。
生死有时,情爱有时,凡事皆有定期。原来今日,圆满亦终有时。
他温柔的唇吻上她的,一点一寸一丝一缕。从今往后,他要慢慢还她这多年的相思之情。
许久,乔瑜才肯放开了她,示意道:“你的名字。”
碧落低了头,羞涩地笑着,端端正正地在信笺上写上“林碧落谨启”。
“我这样写可对么?”碧落问道,回身便见到乔瑜嘴角含笑,眉眼里都是浓情。
他柔声道:“写得很好,比从前长进多了。”说着,他又将信笺一抽一折,放入了怀袖里:“这答婚书便是见证,此后再无反悔。”
她怎会反悔?碧落垂下头微笑。那一日坐在西华桃上听你吹了那一曲始,心中有牵挂,有思念,却从来也没有反悔两字。
乔瑜又另取了两张纸,笔走龙蛇,极快地又写了一封信。
“你写什么?”
“交待四平叔一些事情,怕他寻不见我们,心中着急。”
“不见?我们怎会不见?”
“你忘了我曾应承过你的事情么?”
“什么?”
……
※※※※※※※※※※
艳阳高照,溪水清悠。
一名黄衫女子坐在竹排上,托着腮瞧着前面的蓝衫男子:“乔瑜,四平叔会照顾好阿玉吗?”
“四平叔一生见过那么多风浪,自然会安排得妥当。”男子正一篙一篙地撑着竹竿,竹排随之飘飘向前,“只是他和老赵年纪大了,受不住曲靖冬天寒冷。我这才特意哄了他们去南海。”
“若你不在阆华山见到我,你也不留在南海么?”
“我当初答应了要带你五湖浪迹,便是你不在,我亦要实现我的承诺。”男子笑道。
一如当初,便是物是人非,他仍会孤身去瞧那西华桃。他承诺过的事情,便从来也不会变。
女子含笑望着眼前的人,见他举手投足间气定神闲,自己心中也全是心满意足。可忽然又觉得,眼下已然到了她的家乡,诸事却仍都在他掌握之中,便连这竹排都比自己撑得要好,心中顿时又是十分的不服气。
前面溪道左拐转向,她悄悄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撑杆,亦在溪水里撑了一下。她与男子的使力的方向恰好一左一右,男子见竹排晃了晃,却不转向,“唔”了一声。后面一根湿漉漉的竹竿在他的腰间一挑,少黧被顿时飞出,他的肩头又被戳了一下。他稳不住身子,顿时掉进了溪水里。
好在溪水尚浅,他忙扑腾着游出溪面,却见到那女子将少黧插到了自己的腰间,一手撑着竹竿,笑着唱道:“下渚多风浪,莲舟渐觉稀。只好不相待,独自逆潮归……”
她要瞧他掉进水里狼狈的样子,却又舍不得少黧也随之遭殃。这世上有句话叫“爱屋及乌”,可怎么到了她身上却全然不对了。
溪水虽浅,却也湍急,男子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旁边的一块浮礁,稳住了身子。只见那竹排越飘越远,几乎要瞧不见了。男子只得苦笑。可渐渐地,又见到那竹排好似又停了下来。三江潮水急,五湖风浪涌。可饶是溪水再急风浪再涌,那黄色的身影却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仍是会等他。
男子低下头笑叹,怎么到了今日今日,她仍觉得两人之间仍皆在他掌握。可他却早清楚,自己的喜怒哀乐已全由她来操控。否则,又怎么会故意装作被她戳下了水?
就此一生在你面前狼狈也罢。
因我晓得,穷遍万水,踏遍千山,
你定会在前方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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