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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破晓,姜颐一夜未眠。
阳光穿透厚重的黑夜,黎明的曙光似乎在慢慢的降临。
曹操走后,姜颐站在窗台出了一会儿神,不知不觉间,天居然已经大亮。阳光照在身上,驱逐了一些沉淀在心中的寒意,那一刻的姜颐,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穿戴整齐,姜颐推门走到殿外,锦华殿银装素裹,入眼尽是一片苍茫。殿前的几株梅花上落满了雪,厚重的积雪压得梅枝弯下了身子。
梅枝低垂到她的面前,枝上的梅花被雪覆盖,不见红妆,只见白霜。
姜颐心中不忍梅枝撑得辛苦,便从锦华宫里搬来了椅子,她站在椅子上,轻轻地将覆在梅枝上的积雪拢起。
冰雪握在手里,有些寒气不知不觉的便渗进了心里。
“皇姐,皇姐!”稚嫩而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姜颐心中一惊,不由得慌了手脚,手上一个没注意,竟将那梅枝生生折断。断裂的梅枝带着尖利的裂痕,划过姜颐吹弹可破的肌肤,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不过瞬间,鲜血便从伤口处慢慢溢出。
没有理会手上的伤口,姜颐却是望着手上断裂的梅枝,一动不动。她的本意是不想让梅枝撑得辛苦,却没想到竟会让它断裂开来。
她是出于好意,却是做了错事。
也许,属于各自的劫数,真的只能依靠自己解决。依赖别人的帮助,往往却会伤得更重。
姜颐这边还在出神,那边刘辩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姜颐许久都没有见到他,忙快步从凳上下来,伸手扶住了他的双臂,却猛地发现自己右手上的刮痕,她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对着刘辩微笑道:“姐姐好久没见辩儿了,辩儿倒似乎长高了些!”
她虽是笑着的,但眼中却难掩苦涩。辩儿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在母后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成长,这一次,洛阳动乱,她被软禁在锦华宫。他一个孩子,却要一个人面对穷凶极恶的董卓,倒也真是难为他了。
此番,他失了帝位,于他,却是一种幸运。他是孩子心性,若是在太平年代,还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皇帝,可是,在这样的乱世,辩儿注定是承受不住那样大的压力。
辩儿解脱了,只是,却还是苦了协儿了。
想起那个一直总是沉默寡言,坚忍不说的孩子,姜颐的心里,又涌起生生的愧疚感。
她想要将欠下协儿的都补偿给他,可是到最后,被牺牲的那一个,永远都是那个孩子。
刘辩却是不像往常一般和姜颐撒娇,难得的见姜颐一次,他的一张巴掌大的脸却皱在一起,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姜颐见他这样,心中一紧,便已经知道多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虽然心中焦虑,但是害怕吓到素来胆子就很小的刘辩,姜颐硬是扬起了一个和往日无异的笑容,浅声道:“辩儿有什么事要告诉姐姐的吗?”
她一直都是笑着的,刘辩见她这样,心里也安心多了,他牵着姜颐的手,试图从她那里得到温暖。
明明已经十五岁了,可是他却还是像个孩子一样,习惯依赖。只有在姜颐的身边,他才会感到安心。
全世界那么多的人,他最相信的,却是姜颐皇姐。
他的呼吸慢慢的平复下来了,姜颐感觉到他不似一开始那般紧张时,才缓缓地开口道:“辩儿还没有告诉姐姐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她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循循善诱,刘辩终于开口道:“姐姐,董卓带了好些人去了长乐宫,你说,董卓是不是想要对母后不利啊?”
他扬起小小的脸,希望姜颐可以给他一个安心的答案,可是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姜颐瞬间失去血色的一张脸。
董卓去了长乐宫,他去找母后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刘辩见到姜颐这样,纵然再怎样不谙世事,也知道了此事的重要性,立刻便面露害怕,抓着姜颐的手,怎样也不愿意松开。
刚开始的时候,姜颐并没有注意到刘辩的表情变得恐惧,直到他的指甲刺进了她的肉里,姜颐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强压制住心里的不安感,姜颐淡然一笑,“辩儿,董卓去长乐宫不过是要去给母后请安罢了。他进了皇城这么久,若再不去长乐宫,当真是不合规矩了。”
“可是他带了那么多人,而且大家都说,董卓这个人是乱臣贼子,他想要……”刘辩盯着姜颐的脸色,犹豫着将从宫人那里听来的话说出来。
姜颐一惊,却是缓缓地捂住了刘辩的嘴巴,她冲他浅浅一笑,“辩儿又是听那些爱背后嚼人舌根的宫人们乱说了,是不是?”她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秀挺的鼻子,“当初我们姐弟三人被张让,段圭二人掳至宫外,命悬一线的时候,是谁救了我们啊?”
见刘辩低头沉思,姜颐又缓缓的开口道:“姐姐知道辩儿是觉得董卓这个人行事太过霸道,所以便觉得他是坏人。可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不能因为平日里董卓待人凶了点,辩儿便先入为主了。”姜颐这样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着刘辩,还是在安慰着自己。
听到自己最信赖的姐姐这样说,刘辩的心里,终于微微定了定。他站直身子,对姜颐道:“可是,他废了我的皇帝之位,我不知道……”刘辩知道质疑姐姐是不好的,可是想到那一次董卓逼着他退位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得缩了缩。
那样凶神恶煞的董卓,真的是姐姐口中的好人吗?
刘辩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时候,姜颐的眼睛一颤,还好低垂着的发掩去了她瞳孔中的情绪,她没有抬头,只是缓缓问道:“辩儿喜欢做皇帝吗?”
刘辩摇摇头,对于那个据说是全世界最尊贵的宝座,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他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母后让他去做的事情,他根本不会拒绝。母后让他坐上那个盘龙座,即使他不喜欢,他还是会听母后的话。
因为,那是母后要他去做的事情。
母后是亲生母亲,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他好。
所以,即使自己不喜欢那玄黑色的金丝龙袍,即使自己不喜欢每天僵直着身体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一样接受着朝臣的跪拜,即使自己不喜欢那鎏金玉冠……纵然自己有那么多的不喜欢,可是,只因为母后的一句话,他都可以把不喜欢变成喜欢。
因为母后,是他的母亲。
姜颐姐姐说。听父亲母亲话的孩子,是好孩子。
“辩儿既然不喜欢,便不存在董卓夺了帝位这一说法,而且,现在的皇上是协儿,协儿是我们的弟弟,坐上帝位的依旧是我们刘家的人,怎么可以说是董卓废了你的帝位呢?应该是辩儿把帝位让给了弟弟,知道吗?”这样的解释,连姜颐自己都觉得牵强,可是对方是心智很孩子气的刘辩,他应该可以接受,而且除了这样的说法,姜颐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他。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刘协,姜颐觉得无论自己想出怎样天衣无缝的借口,都还是无法逃脱那个孩子的眼睛。
也许,真的如协儿所说:他和辩儿真的太不一样。
那个孩子太过聪明,所以便要承受着太多本该不应由他承担的责任。
太聪明,有的时候,也是一种错误。
刘辩乖巧的拉着姜颐的手,道:“姐姐说的都是对的。”
望着刘辩的笑脸,姜颐的心却是沉重万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保护着刘辩,对他而言,到底是对还是错?
手上被梅枝刮伤的伤口还在眼前,姜颐望着单纯的刘辩,心中却是说不出的苦涩。被重重保护着的辩儿,如果有一天失去了所有的保护层,会不会很容易就受到伤害?
“姐姐,姐姐!”刘辩使劲的晃着姜颐的手,姜颐一惊,才发现自己竟恍了神,她冲刘辩笑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她道:“辩儿,你可以告诉姐姐你看到了什么了吗?”
脸上虽是笑着的,心里却还是忐忑不安的。
母后生性要强,从来不愿意妥协忍让,而董卓,又是一个极其残暴凶狠的人,他们两个如果碰面的话,真的很令人担心。
刘辩没有看到姜颐眼中的担忧和不安,他开口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只是今天我想去长乐宫找母后的时候,却看到董卓带了好多人闯进了长乐宫,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我就跑来找姐姐了,我想如果是姜颐姐姐的话,一定不会让不好的事情发生。”他的一双眼睛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望着这双干净单纯的眼眸,姜颐却是没有勇气继续与他对视。刘辩,她的弟弟,将她当做无所不能的救世主,殊不知,所有的不幸却是因她而起。
如果,不是因为她,良辰就不会死,良辰不死,董卓也许就不会变得这样疯狂……
有的事,一旦走错了一步,便再无挽救的可能。
一切因她而起,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为自己承受着罪责……
“辩儿先回宫去吧!”姜颐将手放在刘辩的肩膀上,微笑着对他说道。
刘辩望着她,却是出乎她的意外的摇摇头,他伸手,将姜颐垂到眼前的几缕发丝拨回耳后,触着发丝,掌心里有些痒痒的。他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身形虽然还未完全长开,却是已经比姜颐高了不少。
辩儿长得很像母后,眉眼秀丽,一双狭长的眼睛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娆。
姜颐望着他,却听到他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上轻轻响起,“这一次,我想和姐姐一起去。”
纵使自己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在这一刻,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姜颐还是忍不住的湿了眼。
从来,她就不是一个容易流泪的人,可是,每次突如其来的温暖,都会让她情不自已。
生命中的每一次感动,都会让她用一生的时间去珍惜。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办法让他和她一起去。
因为她没有办法,将这个善良的孩子拉入这片黑色的漩涡里。
即使会让他失去自立的能力,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去保护他。
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姐姐。姐姐保护着弟弟,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姜颐伸手握住他放在自己发上的手,属于她的温度缓缓地传递到他的手上,将他冰冷的手慢慢的捂热。
“听话。”姜颐开口,声音清浅,却是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乌丝轻扬,摇摇欲坠着在空中划着一条一条黑色的曲线。天地间,一片白雪苍茫,只是她的发,黑如陈墨。
全世界的胭脂花粉,也比不上她单纯的一种颜色。
刘辩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许久,他终于点点头道:“我听话。”
因为相信,所以连缘由都不需要问。
因为相信,所以他心甘情愿的听话。
没有再说什么,刘辩缓缓转身,踩着积雪,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出锦华宫。那个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单薄的身影,姜颐握拳,也是快步跑出了锦华宫。
大雪封城,整个世界似乎都是一片银白,琉璃瓦上闪着亮白色的光芒,折射的光穿过她墨色的长发,飘成一片耀眼。
长乐宫。
守在殿外的侍卫们根本就没有拦住匆匆赶来的姜颐,就像没有看到她一般,任她跑进了长乐宫。
见到侍卫们的反应,姜颐越发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董卓此番来长乐宫,亦不过是因为她。
他的报复,从来就没有一刻停止过。
母后端坐在白玉案后,华贵高雅,就像是满屋拿着兵戈的士兵不存在一般。董卓双手背在身后,在长乐宫里来回转晃。突然,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冷笑着望着正立在门边的姜颐。
姜颐的双手平放在腹前,好似没有看到董卓的存在一般,缓步向前,云髻高盘,金步摇晃,她旁若无人的走到何太后面前,双膝落地,前额着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无比正式的大礼。
“姜颐拜见母后。”因为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姜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何太后点点头,柔声道:“起来吧。”
姜颐起身,走到何太后的身边,转过身,望着阶下的董卓,并未开口。
董卓居然处心积虑的让自己来长乐宫,她倒是想要看看他想要做些什么。
董卓见她目光淡然,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更是恼火。上次的计谋,因为刘协和吕布,没能将她置之死地。而且,还让叛贼逃出了洛阳城。
吕布现在被他派出去追踪叛贼,他倒要看看,现在谁还能护着这个女人。
这一次,他非要她尝尽人世间所有的痛楚。他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良辰,这个女人对你所做的一切,我会将你所受的痛苦,百倍的加诸在她的身上。
他望着姜颐的脸,脑中就不由得回想起当初良辰血溅纱衣,含恨而终的模样。
这个女人亲手毁了他所有的幸福,他要她,生不如死。
眼中的恨意越来越强烈,他嘴角的笑容就越来越大,他走到姜颐的身边,赞赏道:“姜颐公主来得倒是挺快的。”
他顾左右而言他,姜颐望向他,“你想要做什么,就直说了吧。”
姜颐的视线毫不动摇,董卓拊掌大笑:“好,既然你这样说,那么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请何太后移居永安宫。”
姜颐一惊,竟没想到他居然想要这样做。
永安宫,在金碧堂皇的皇城里,是最破落的存在。听宫里的老人说,前朝有后妃在皇宫里兴巫咒之术,害死了众多皇子公主,后此事被查出,先帝震怒,下令将她处死,那个妃子便被活活的缢死在永安宫里。
自从那妃子死后,永安宫里夜夜都能听到女人哀怨至极的哭泣声,悲戚声不绝于耳,有人甚至会在夜半的时候,看到穿着白衣,散着头发的女人悬挂在永安宫的房梁上。
白绫绕脖,那个女人眼眶俱裂,身子在空中晃晃悠悠,如同鬼魂一般。听说看到这些景象的宫人们或疯或死,大家都在传说永安宫里有怨灵作怪。慢慢的,永安宫便荒废了下来,再也没有人住进去过。
现在的永安宫,就是一座死宫。
董卓,居然想要母后住到那种地方?
虽然,姜颐从来不信鬼神迷信之说,也不觉得永安宫真的有怨灵在作怪。可是,母后是大汉最为尊贵的太后娘娘,怎么可以住到那种地方?
董卓,他也未免太过分了些吧!
“我们之间的事情,完全和别人没有关系,你又何必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姜颐知道自己这样说,完全无用,可是除了这样,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说。
如今,董卓大权在握,放眼整个洛阳,根本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她唯一希冀的,只是董卓不要把对她的恨意,迁怒到其他人的身上。
所有的事情,既然是因她而起,那么就让她来承担本来就属于她的罪业吧!
“无辜的人?”果然,董卓冷哼一声,他的手指向上抬,划过她玉质般的脸庞,最后停在她的脖颈处。“你居然敢说无辜二字?”他一脸厌恶的望着她:“那良辰呢?我所做的一切,又和她有什么关系?你恨我带兵进京,恨我占地为王,就生生的逼死了良辰,那时候你的心里,有没有想到过,她也是无辜之人。”
他虽是笑着的,可是眼里,早已经写满痛意。就连放在她脖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这个男人,血腥,嗜杀。可是他对良辰,却是情深意重。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柔软的地方。可是,属于董卓的温柔,却已经烟消云散。
想到良辰,姜颐的心,也无可救药的痛了起来。
良辰的死,董卓会痛心,而她,又何尝不是日夜受着煎熬?良辰伴她多年,人非草木,怎么会没有感情。虽然她们最后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可是良辰,却是自己最珍重的人之一。
可是良辰的死,的确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意外。
姜颐没有说话,董卓的声音继续传过来,“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也是无话可说了?”他收回手,眼中不似刚刚的狠厉,只是面上的悲凄却怎么也无法湮灭。
良辰离世,自己都悲伤至此,而与她之间有着那么多牵扯羁绊的董卓,他的心,又该有多痛?
可是……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过几个零碎的片段,姜颐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不知道还能在说什么。有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就让它永远尘封吧!
不该说的秘密,便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何太后,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请你走?”他没有再看姜颐一眼,却对着一直没有开口的何太后说道。
何太后一惊,顿时大怒,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白玉案上,怒道:“董卓,你放肆……”
“你如果再说一句,我就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何太后的话猛地被董卓截断,董卓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缓声道:“这种毒药,可以让你立刻闭嘴。”
何太后姣好的面容气得有些狰狞,她猛地站起身,走到董卓面前,大声道:“今天哀家倒要看看,你这贼子有几个胆子竟敢这样做!”
她的眼神里透着轻蔑,但是下一刻她的瞳孔却猛地放大,不敢置信的望着一把掐住她脖子的董卓。
董卓将瓶塞拔掉,就要把瓶中的鸩毒灌进何太后的嘴里,袖口一紧,他的手被人紧紧抓住,姜颐的一双眼盯着他,唇瓣颤抖着开口:“我们立刻迁宫。”
纵然她才智过人,可是她也不过只是个从未经历过风暴的弱女子。母后被他掌握着性命,她除了照他说的做,便再无办法。
董卓见她紧咬双唇,无能无力的样子,缓缓地松开手,将何太后推到一边,“长乐宫的东西,什么都不可以挪动。”说完这句话,他抬脚离开。走到姜颐的身边时,他望着低垂着脸的姜颐,轻声道:“这还只是个开始,你欠下的债,我要你用你的全部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