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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
铜镜中的女子,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
她穿着明黄色的宫装,金线刺绣,大朵大朵的海棠花在袖口处攀延,宽大裙摆逶迤身后,容色倾城。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青丝未束,倾泻如瀑。
她不过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便已是端丽冠绝。
可是,那双可媲美星辰的双眸,却是被细长的白纱蒙住。
她什么都看不见。这些日子,她似乎已经慢慢地习惯了黑暗的世界。在那里,她看不见纷扰,在那里,她看不见杀戮。
可是,如果黑暗停留了太久,她怕自己再也找不见光明。
姜颐定定的坐在镜前很久,终于抬起一双青葱玉手,缓缓将缠在自己双目上的白纱揭开。
白纱层层落下,漂浮在半空中就像是轻盈的白羽,与她墨色的长发纠缠着,然后缓缓地滑落在地上。睫毛轻颤,她紧闭着的一双眼睛,终于睁开。
模糊的视线慢慢的变得清晰,等到短暂的不适过后,姜颐终于能够清楚的看见眼前的一切事物。
她没什么变化,锦华宫也没有变化,可是有些东西,却是永远的失去了。
姜颐的手轻轻地抚上自己右手上那只冰凉的金钏,心中百转千回。
所有的事情发生的都太快了,快到她根本没有办法接受。
一夕之间,母后与辩儿,全都离开人世。
而她,和吕布之间,也发生了一些原本不该发生的事情。
当日,吕布将唇覆在她唇之上时,她竟然也是情意深深,那时候的她,应该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开的,可是她却是沉溺在他冰凉的温暖中。
她固若金汤的心城,还是被那个入侵了……
没有再想下去,她起身,却是在看到殿门口,那个静静站在那里的身影时,一片震惊。长风过处,他的衣带轻飞,只是一双眼睛,却似沧海桑田之后的时过境迁。
似乎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他整个人瘦了不少,带着憔悴的面容,僵直的站在那里。
刘协见姜颐的视线望着自己,双手握拳,抬脚进了锦华宫。
在她看不见的这些日子里,她没有见过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强烈的不想让人看到她那时候的狼狈与不安。
她将自己藏起来,一个人去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慢慢的去治疗着自己。就在与世隔绝的那几天,她好像是突然之间,明白了很多事情,似乎也在那一瞬,她读懂了自己的人生。
那些本来执迷的,似乎一下子都已经看清了。
那些本来放不下的,也一瞬都释怀了。
人世难测,步步惊心。
她走的辛苦,却又是不能裹足不前。
“皇姐。”刘协没有望着她,却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唤道。
姜颐没有说话,连一句应声都没有,只是静静望着眼前的少年帝王。
在董卓的扶持下,他终于登上了九五之尊,可是他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一举一动,都是在董卓的控制之下。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只有九岁的孩子来说,真的很残忍。
没有听到姜颐的声音,刘协似乎没有太意外,在他的心里,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这些日子,姜颐皇姐将自己关在锦华宫的时候,他天天来这里,却是没有一点勇气走近一步。
这日,若不是姜颐皇姐率先看到他,他怕是还是会落荒而逃。
他是一个胆怯的人,胆怯到没有办法去面对姜颐皇姐的冷漠。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脸,双膝一软,竟是直直的跪在了姜颐的脚边。
他的脊梁挺得很直,可是他的眼睛,却是不敢看向面前的这个女子。
她是他的皇姐,一生之中,他跪她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心痛至此。以前,都只是一种礼节,可是现在,他却是在卑微的乞求。
跪在那里,他低垂的眼只能看到姜颐明黄色的裙摆,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地上的寒气,慢慢顺着他的膝盖渗入心底。
“我来这里,是想向皇姐赔罪。”他抬起头,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就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还是想要将一切都说出来。”
姜颐始终沉默着,只是一双眼,却是一动不动的望着脚边的他,眼中毫无波澜。
刘协望着这样宛如陌生人般的姜颐,悲从心来。
“我下旨赐死何太后,也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刘辩被鸩毒毒死,我这样做,让你伤心了。”
姜颐还是不做声,只是望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孩子,就在刘协以为她会一直沉默的时候,姜颐却是突然开口。
“起来。”姜颐缓缓开口,声音中听不出来任何情绪,刘协望着她,却还是直直的跪着,没有起身。
“我让你起来。”姜颐望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刘协,又缓缓地说了一遍。
一向很是听她话的刘协,此刻却是将她所说的话置若罔闻。
姜颐见他始终不愿起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是缓缓的蹲在了他的身边,与他平齐对望。
她的眼睛美丽如初,温柔依旧,只是那里面,似乎还是多了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在我看不见的这些天里,我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她竟是扬唇笑了起来,“你愧疚,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是你害死了母后与辩儿,可是我却是比谁都清楚,真正害死他们的,不是你,是我。
良辰因我而死,董卓才会丧心病狂。我只不过是将欠下的,还清了罢了。母后与辩儿舍身赴死,却是对我最后的成全。”她仰起头,将到了眼眶了泪水又逼了回去。
“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在逆境中坚强的活下去,”她握住他的手,“答应我,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声音轻轻,她伸手抚上他的脸,素白的手没有什么温度,却是让人痴迷那一阵战栗的寒意。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坚持了。”她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双眼,“只有你好好地活着,我才有活下去的理由,若是连你都不在了,我怕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望着刘协,眼睫微微颤动,却是不见眼角有所湿意。
不能哭了,再也不能哭了。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软弱的资本了。
父皇,母后,舅舅,弟弟……他们都死了,现在的她,只剩下协儿一个亲人,还有这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大汉王室。现在的她,要努力的负担起自己的责任,不能再软弱的逃避了。
“皇姐。”刘协的万语千言,到了嘴边,也只剩这两个字。
“所以,就当是为了姐姐,无论怎样,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姜颐慢慢的站起身,也将他扶起来,“答应我,好不好?”
她眼中的希冀,刘协望着她,在一瞬间,却将一切都已经释怀。
刘协望着她,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
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身为当事人的皇姐,都已经放下了,他又有什么好执着的。
不管一切是因为什么,而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现在都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还有希望。
她还在,他就什么都有。
他还在,她就永不放弃。
他们会慢慢的携着彼此,走至最后。
时光静静的,带走了很多的东西,可是那些带不走的东西,却是时光慢慢沉淀下来的。
这种东西,就叫做——依靠。
白云苍狗,他们却是成了最后相依为命的一双人。
初平元年,一直平静着的洛阳城,却是突然大乱。
不知道为何,董卓带进洛阳的兵士突然失去所有的纪律,他们到处烧杀抢掠,淫辱妇女,整个洛阳,朝夕之间,便已成了修罗狱场。
血腥味太重,就连天边的云,都似乎被染成了血淋淋的艳红色。
就算是置身重重宫阙,姜颐还是能看见外面的民不聊生。
黎民百姓的苦难,她看的见,却又是无能为力。
这日,一个许久没有出现的人,却是突然来了锦华宫。姜颐从来没有想过,他还会再来这里,一时间,也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
他们两个人一个站在殿里,一个站在殿外,相对而立,却是两两无言。
风过境,云流走,时光踏过,岁月缠绵。
“天下很快就要乱了。”他说着,终于抬脚向着她走近。
他一步步靠近,姜颐那颗平静如水的心,再一次乱成一团。
就像是无数颗的珠玉坠落在青玉石盘上,发出“叮咚叮咚”的脆响声,嘈杂着,让人心乱如麻。
他在她的面前站定,刀削般坚毅的面庞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就只是一眼,冰霜般的心却是在一瞬间变得灼热。
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便浮现出了当日灯火阑珊,他和自己那紧贴在一起的双唇。那时候,他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呼吸,近到心跳,都是那么的清晰。
良辰正好,岁月却已然走远。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也是越来越远。
“天下大乱吗?”姜颐抬眼望着天边艳红色的云。夕阳时刻,天空如火,映红了她白如碧玉的脸庞。
“冀州刺史韩馥、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南阳太守张咨和袁绍等十余人都纷纷起兵讨伐董卓,战火已经蔓延开来了,现在整个天下都已经乱作一团,很多势力都在围观当中,怕是不久的将来,便会结成同盟,杀进洛阳。”他穿着戎装,整个人浑身都在散发着寒烈的杀意。
“董卓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这一难,怕是度不了了。”姜颐没有望他,只是说道。
吕布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是没有答话。
“你要出征了吗?”姜颐向前一步,望着他身上银白色的盔甲,竟有些出神。
那日,她被张让段圭二人挟持出宫时,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便是着着这一件盔甲。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她,却是她第一次见他。
那日,他飒爽英姿,天命风流。一双眼冷若冰霜,却是对她那般不同,甚至不惜屈尊为她驾车。
许久以后,她回想起那日初见,一切都鲜活的就像是昨日才刚刚发生的一般。那时候的她,也许永远不会想到,那时候的他,就已经那般深刻的印在她的心底。
时间荏苒,一切就好像回到了当日一般。
那日,一箭破空,他救她一命,却是从那以后,情根深种,情毒入骨。命运安排的故事,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就像当初他义无反顾的闯宫,将她劫持到城外,甚至想要了她的命。那时,他又怎么会知道,他会在不久的以后,会拼了命的去保护那个曾经他甚至想要杀掉的女人。
命运弄人,他们都只不过是上苍棋盘上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吕布望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战事告急,我马上就要离开洛阳,可是在这之前,我还是想见你一面。”
他的一双眼睛,冷冽而炙热。
冰与火本来是不可能共存的两个物体,可是当这两个矛盾体,出现在他的身上时,却没有感觉到半分的不和谐。
“为他浴血,值得吗?”姜颐轻轻开口,发丝掠过她的眼前,模糊了她那一刻的表情。
她虽然没有说是谁,可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董卓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这条命都是他的,也就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了。”他回答着姜颐的话,眼睛却是半分都没有离开她的脸。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姜颐却是慢慢的垂下了脸。
对于吕布的回答,她根本不懂。
她不懂男人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铁马兵戈对于女人来说,是一种绝望的灾难,但是对于男人而言,却是最终的归宿。
女人的心里,只想要一份安宁,而男人的世界,却总是充斥着厮杀。
明明是极端不同的两种人,却是带着宿命的羁绊。
这就是所谓的男女之情吗?
“什么时候回来?”不知为什么,这一句就突然的说出口,很自然的一句话,就像是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一样。
姜颐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正欲解释的时候,却见吕布的眼缓缓地沉了下来。
一瞬,气氛似乎都凝固了,姜颐望着他,却是不知如何开口打破这僵局。
“我只怕,自己回来的时候,再也看不见你了。”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的让姜颐甚至感觉到这是自己的错觉。
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此刻的温柔,姜颐只得道:“一帆风顺。”
四个字,却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对于这个为她付出过太多的男人,姜颐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对他毫不伤害。她欠他太多了,本来都已经还不清了,而现在,又多了一份情债。
此生,她怕是只能欠着他了。
只是希望来生,不要楚汉为界,到时花前月下,她必伴他永远。
看着她有意无意的疏远,吕布的眼睛不由得沉了沉,还是问了出口,“若是我解甲归田,你愿不愿,陪我永远?”
夕阳西沉,他眼中柔情如水,姜颐望着他眼中的自己,却又是无言以对。
若是未曾天下大乱,他年少英豪,她王族帝女,当真是佳偶天成,可是,烽烟四起,国仇家恨,又如何能托付终身?
若是生于平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麻布衣,男耕女织,她也愿和他共话桑麻,可是,天命难违,良缘成孽。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上苍给了他们相见的机会,却又是逼着他们泾渭分明。
一切,都只是有缘无分。
“吕布。”她轻轻唤了他的名,声音脆如清铃,却是很认真的开口道:“待你归田卸甲,我怕是红颜已老。”她的一双清亮的眼睛,终于有了一抹阴霾。
“只要你答应,我们现在就走,从此以后,天地纷扰,人间动乱,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去寻一个僻静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我们自己的生活。”他鲜少有波澜的眼睛,第一次出现如此激动的表情。
只要她答应,他们立刻就走?
可是,她又如何能答应?
她若是走了,她将置协儿于何地?说好了相依为命,难道竟舍下他一个人面对风雨?
她若是走了,又置大汉皇室于何地?说好了不弃不离,难道竟弃之不顾?
她身上背负了太多,你让她,如何能走啊?
不但是她,还有他。董卓对他有着救命之恩,如今董卓有难,他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就算他现在离开,以后,他也是会活在深深的自责与内疚里。
他们的身上,都有一座山。他们又如何能背负着一座大山,远走高飞。
天意弄人……
多少爱不能在一起,相爱又分离,擦肩而过之时,泪流满心底,眼中却是毫不在意。
姜颐冷漠的转过身,不愿让吕布看清自己此刻的表情,“天快黑了,你走吧!”
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她裙裾轻移,已是遥遥之外。
大风刮过,衣袂翻飞,她越走越远,他却是僵如雕塑,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