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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乘胜话说到一半,好似没了力气,忽然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沈扶风。沈扶风也定定的望着沈乘胜。
沈扶摇虽只有幼童智力,可是幼童对情绪的反应也是最敏感的。沈扶摇本能的觉得有些害怕,为了缓解这种害怕担心的情绪,沈扶摇主动的走上前,挽住沈乘胜的胳膊轻轻的晃了晃,大眼睛望着沈扶风眨啊眨:“宫女……皇上……宫……”
沈扶摇磕磕巴巴的说完这几个字,沈扶风只觉得冷。
明明头顶上还是火辣辣的毒日头,可沈扶摇话里流露出的信息却让沈扶风觉得天上好似忽然下起了雨夹雪,整个天地间流动着阴冷的气息。而沈扶风自己,就好似寒冬腊月天里,她独自站在皑皑白雪地里,又有人端了一盆碎冰将她从头到脚泼了个全。
时间好似停住,沈扶风脑海里一片空白,听不清沈乘胜在说什么,只看见沈乘胜上下嘴唇在动,有人在摇她的胳膊,有人在不间断的冷哼。
良久,良久……沈扶风才觉得自己身上渐渐开始回暖了……
她听见沈乘胜脸上有焦急的神情,在一遍一遍的喊她的名字:“扶风,扶风……”她心道,原来爹沈乘胜也会担心自己的,这让她又充满了希冀。
她听见沈扶摇摇晃着她的胳膊,一声一声的“妹妹”充满着担忧、心疼、害怕的情调,这让她心里软软的。她还有哥哥心疼……
她听见沈扶桑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又一声冷漠的、刻薄的、无情的冷哼,她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有些人就是那中山狼,暖不了,因为她会觉得你给的远远不够……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践我恶我骗我,且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发觉沈扶风的目光渐渐转为清明,沈乘胜暗暗舒了口气,张口欲言,却觉得嗓子里似有火在窜在烧,让他痛苦的想喊想叫,就是说不出话来。
沈扶风静静的望着沈乘胜,心底残余的希冀期待他像以前那样摸摸自己的头,笑的一脸温和,说:“傻丫头,爹逗你玩呢!”
可,沈乘胜分明就是不敢与沈扶风对视!
沈扶风不敢追问,她好怕因为自己出口的一个字一个声调而影响了改变了惊扰了原本的事实。她承认,她害怕……
可,怕什么,来什么。
沈乘胜点点头。
沈扶风心里升起的希冀随着沈乘胜的点头倏然坠落,沈扶风提起的力气也刹那间消散……她只觉得两腿像灌满了铅,沉的厉害,就想蹲下来坐着,歇一歇。
沈乘胜张着嘴依然在说话。
沈扶风想捂住耳朵,可沈乘胜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钻入了她的耳膜……
“……你认命吧……以后你就是沈扶桑,不是沈扶风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们沈家对不起你……你奶她执意要你代替扶桑入宫当宫女,而且上下环节都使银子打通了,你倒不必担忧在宫中会被揭穿……你虽说到了七月里才满十周岁,可你自小是个细长条,个子高,平素性子还算稳重,说话也稳妥,想来只要谨慎,记住本分,不会有大问题……至于你娘,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要怪只能怪命……你来到沈家就是受苦……我没用,是我欠你的,你奶说了,你要不同意,就让我现在写休书要撵了你娘,至于你娘肚子里的孩子她也有一万种方法让他见不了世间的光……我舍不了你娘还有你娘肚子里的孩子就只能舍了你……你打小生的就好,十里八乡的瞧见了也都要回头再多看你一眼,你奶说像你这样的长相留在沈家只能是祸害,说咱们家庙小放不下大佛,让你入宫去……指不定你还会有大造化……你哥这个样子你知道的,你娘肚子里兴许是个男胎……爹……爹觉得他比你精贵!”
“你走吧!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走,你奶熏了香,你娘睡着了……你别乱来让爹难做,爹是不会让你去后院扰着你娘呢……”
……
末了,沈扶风听见沈乘胜说:“我主意已决,你就不要问为什么了……这门,你是出不了的,后院,你是进不去的……明天一早,里正会来领你去……是我没用,保不了你,你也别怪你奶,这事是我点头同意的……反正,早晚都是保不了你,你就……就权当是报恩一场吧!”
沈乘胜说话扭过头去,去翻晒院子里在晒制的草药。
沈扶风浑然的力气好似被抽干净,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的想往下滑,慢慢的,慢慢的……沈扶风终于蹲下身子来,想来叫心的地方开了个口,心……疼!
她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有满腹的委屈想说,可沈乘胜说主意已决,他还说了她不精贵!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是沈乘胜的女儿,沈扶桑也是,沈氏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沈乘胜的孩子……为了小女儿,失了大女儿不说还要失了老婆孩子,这个损失就大了……
可舍了小女儿,就真的只是舍了小女儿一个……
道理,沈扶风都明白,她也理解沈乘胜的决定。只是眼泪不争气,明知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却依然不住汹涌而出,豆大的泪珠打湿了脸颊,打湿了唇瓣……
有眼泪钻进口里,好涩……
沈扶风努力的仰起头,想将眼泪逼回去,可身体自有主张。她越是想忍着不哭,那眼泪珠子却似抽刀断水般流淌的更为肆意了……
沈扶风眼前起了一层水雾,透过那水雾,沈扶风看到沈乘胜别过脸叹息一声:“就这吧!你现在也不要去看你娘了!她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不能伤身……不能意外!”说完,沈乘胜果决的提步离开。
沈扶桑小跑的跟了上去,经过沈扶风的时候,沈扶桑的身子似乎微微顿了顿,却又很快跑开……
沈扶摇不知所措,拿起被沈乘胜扔在地上的枝条追了沈扶桑几步,口里喊着:“打!打!打!”
沈扶风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哥……”
沈扶摇被沈扶风满脸的泪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拿衣袖就为沈扶风擦脸上的泪痕,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完……沈扶摇很是着急,口里不间断的喊着“妹妹”,又抓起沈扶风的手握在手心里,捧在脸前,一脸小心的吹了吹,口里:“呼呼!”
安氏在他们小时候每逢孩子摔倒了或者碰伤了,都会在受伤的地方呼呼两下,孩子立马就能止哭。
沈扶风声音哽咽的喊了声:“哥哥……”勉力还是站了起来,她只觉得头好晕。
据说,哭多了身体会失水!明知,哭再厉害也不会有人在意!
沈扶风回了自己的屋里,她倒了两杯凉白开,自己一杯又给沈扶摇一杯。又倒了一杯……又……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出去方便了一回又一回……
到最后,沈扶风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出声来……胸中集聚的闷气才开始渐渐散去……
沈扶摇急的几乎是上窜下跳……
曾有人说,眼泪能使眼前更清明,这点沈扶风没有发现,可大哭一场后,沈扶风却觉得心中的闷气委屈也消了不少。她并不着急收拾包袱,反正她爹沈乘胜也说了,进宫了,吃的穿的用的都会由宫廷统一发放。收拾了带回宫里,运气好的话能留个做念想,但更可能是东西宫门都进不了就扔了……
沈扶风是个恋旧的人,她不想自己穿过的衣裳,用过的东西孤零零的躺在某一个杂沓角落里脏兮兮的……那样得多孤单!沈扶风自个怕孤单,想来她的衣裳性子定然也是随她!
沈扶摇见沈扶风不哭了,在屋里溜了几圈就出去了。
沈扶风找到上山之前正在缝制的一件银灰色衣衫,坐在椅子上做起针线活来。沈扶摇却推开了门,径直的闯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刚从外头折来的几枝玫瑰,双手捧上:“花!花!……给你……不哭!”
沈扶风有些犹豫,玫瑰花可入药,沈家只有沈扶桑可以随意拿玫瑰花或煮水或泡茶或洗澡或洗面,其他人只能看,而她只能给玫瑰浇水。
沈扶摇已经自作主张的在屋里找了个喝水的杯子就将那几枝玫瑰花放了进去。
望着那鲜艳欲滴的娇色,沈扶风笑了,任性一回也是该有的!
沈扶风重新去屋里寻了个青釉双耳瓷瓶,灌了水进去,才将玫瑰花移入瓶中。玫瑰的明媚烂漫立马为简陋的屋中增加了风景。
那件银灰色的衣衫是缝给沈扶摇的,在山上的时候一有空沈扶风就会缝一点,如今也只留下些尾活。不出一个时辰的时光,衣服就缝好了,沈扶风将其展开。这是件银灰色的棉麻质地的斜衽直裰,衣服与袖口处滚了玄青色的云纹,原本还想在衣服下摆处绣几只白鹤,不过显然现在是没时间了……
沈扶风觉得有点惋惜,抖了抖衣服,笑着问沈扶摇:“喜欢吗?”
沈扶摇则一边口里“嗯”,一边重重点头,可眼里却并无欢喜,沈扶摇虽然不懂宫女是什么,可他听着那意思跟上山差不多,估计也是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