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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办事效率极低的莫斯科,上午十点之前基本上不会有人来访,也不会有什么电话。格奥尔格不想给老板留下坏印象,特意起了个早。
有这个想法的并不是他一个,跑下楼梯才发现办公室里已经站满了人。这是一个很特殊的团队,相互之间熟得不能再熟,在集体加入柏林工业总公司之前,不仅是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同事,甚至有同班或同校同学。
负责波罗的海三国业务、昨天才从里加赶来的戈德弗斯,一看见他就问道:“老板起来了没有?”
格奥尔格一边在镜子前整领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没上楼,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
老板驾临,难免有些忐忑不安,负责中亚五国业务的亚尔曼喃喃地说:“各位,我可不认为老板和博士他们真是来旅游的。”
“那你认为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可能有大项目。”
前东德驻苏联使馆武官于尔根把椅子放到一边,不无羡慕地说:“伙计们,记得海克斯吗?就是常驻伊拉克那小子,老板上半年去中东,他给老板当了几个月秘书,现在已经是NB电气集团海湾公司总裁助理了。”
“分公司不是总经理吗,怎么会有总裁?”
在社会主义体制里干过的人,对“身份”和“级别”都非常敏感,格奥尔格对此将信将疑。
于尔根的消息显然比他们要灵通,扶着椅背说:“集团正在进行大调整,新上任的那位行政总裁把之前的四大区公司变成了美洲、欧洲、亚太、非洲、中国、海湾和澳洲七个公司。
并对业务范围进行了规划,把阿尔及尔、埃及、沙特、约旦、科威特、阿联酋、安曼、卡塔尔、塞浦路斯和土耳其等国家全部划入海湾公司;把与欧洲距离较近的摩洛哥和突尼斯划入欧洲公司;亚太区以后只负责东南亚和台湾、日本,总部也由香港转移到了新加坡。”
“为什么去新加坡?”
“因为新加坡是国际会展中心,每年都会举行很多展会,而且距印尼、印度、菲律宾和马来西亚更近。”
前商务参赞格奥尔格反应过来,一脸恍然大悟地说:“把海湾市场、东南亚市场放在第一位,由此可见集团的发展战略。”
“那里本来就比欧洲好做。”
“问题是老板来莫斯科干什么?我可不认为这里能有什么大项目。”
于尔根的判断与他恰恰相反,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不是干得挺好的吗,为什么不能把业务再扩大一点?”
“好有什么用,又见不得光,不然能到现在仍是柏林工业总公司莫斯科代表处,而不是NB电气集团苏联代表处。”
这里的情况太过特殊,刚开始为了让襁褓中的柏林NB实验室在评审时能够蒙混过关,丹尼尔才注册了“柏林工业总公司”这个给前东德机器设备售后服务的皮包公司。
具体操作相当于中介,这边与客户签“售后服务”或“零配件销售”合同,那边给柏林NB实验室下“设备升级改造委托研发”订单。等这边履行完合同,再给那些苏联厂长、书记送点小礼物,并请他们签一份柏林NB实验室的客户满意调查表。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精明的苏联厂长和书记们居然发现通过这种方式,不仅能把工厂账面上的外汇套现,还可以装进他们的腰包。
因为苏联企业的外汇提成基金是一次定死的,一些部门比例很高,比如机器制造部门的提成比例为30至50。而一些部门则很低,再加上外汇提成基金必须下一年度才能使用,导致有美元、马克、日元和瑞士法郎等硬通货存在银行却拿不到,更别说中饱私囊了。
柏林工业总公司无疑能为他们解决这一问题,于是设备没坏也想方设法让它坏,然后理直气壮地向主管部门提交进口申请。
机器不能不转,社会主义建设更不能因此而耽误,更何况这是一件大家到有好处的事。有外汇提成基金的工厂很顺利,那些没有外汇提成基金的工厂想想办法也没问题。
过了主管部门那一关,他们便请外贸公司与柏林工业总公司签约合同,再按照进口系数折算、用工厂的卢布向国家购买外汇,最后由外贸银行打到柏林工业总公司账上。主管部门领导同意,外贸部门领导没意见,再把外贸银行搞定,一单生意就这么成了。
刚开始,设备和零配件还多多少少进口一点,以便对上上下下能有个交代。
随着参与的领导越来越多,钱越来越不够分,胆子也就变得越来越大,干脆一点都不进口了,直接走流程。
签几份根本无需履行的合同,让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美元或马克在帐上转一圈,就可以获得高达20的佣金,这样的好事去哪儿找?
柏林工业总公司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一个帮他们侵吞公款兼洗钱的机构。
业务开展得非常好,利润也非常可观。
考虑到这项业务实在见不得光,章程才一直没把柏林工业总公司并入NB电气集团,甚至让丹尼尔注销了之前在柏林的注册,并以最快速度在英属维尔京群岛重新注册一个。
而所获得的利润,除了拿出10给他们这些前东德外交官分红之外,全部作为燃气轮机项目研发经费,打入瑞士银行的一个独立账户。
那些苏联权贵有多么腐败,戈德弗斯比谁都清楚。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一点都不担心东窗事发。就算真出什么问题也可以脚底抹油,NB航空开通了莫斯科航线,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一年几十万美元,工资待遇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可总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实在没什么成就感。
受过高等教育、懂好几门外语,还曾担任过几年风光无限的外交官,他认为他需要一份更体面的工作,不管NB航空、NB银行、NB工业制造、NB电机还是NB仪表,随便去哪个分公司都比现在强,尽管薪水低很多。
“格奥尔格、亚尔曼。”
正胡思乱想,顶头上司罗雷尔在外面敲了敲办公室门:“你俩去准备车,等会送博士他们出去,一定要保证他们安全;戈德弗斯留下值班,于尔根去机场接人,里奥先生和卢卡斯先生中午就到。”
一个同事举手问:“我们呢?”
“待命。”
罗雷尔还像担任使馆一等参赞时那么惜字如金,说完之后头也不回的蹬蹬跑上了楼。
三楼餐厅,章程、夏遥和克林斯曼等四位博士正在吃早饭。
见刚走进来的罗雷尔朝自己看了一眼,前东德驻苏联使馆机要秘书弗雷得力克顺手关上房门,打开文件夹汇报道:“章先生、博士,两小时前,丹尼尔总裁与比尔曼董事长、陆远清总裁以及王子殿下开了个会,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情报无误并能抓住这个机会,那BNB新闻网不仅能一炮打响,而且能对集团所有业务起到巨大促进作用。”
很多事不能一味保密,否则接下来的工作根本无法开展。
所以章程透露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政变情报,情报来源则推到陈正淮那个中国经贸部副司长身上,反正他们也不会去求证。
“坐下说,”章程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抓起餐巾擦手。
果然没一点架子,弗雷得力克暗赞了一个,坐到克林斯曼博士身边继续道:“王子殿下要求入股BNB新闻,并提议开通阿拉伯语频道。至于节目如何才能在海湾国家落地,他会去想办法。”
搞新闻就得有评论,有评论就会有立场,不管你怎么客观公正都会得罪人。可以说这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可以推广NB电气旗下所有业务,用不好很容易伤着自己。
章程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所能做的就是把有可能带来的不利因素降到最低,大不了等NB电气的牌子打出去之后再把它卖了,多圈点资金搞研发。
入股好了,股东越多自己的麻烦越少,章程同意道:“就按王子说的办。”
“丹尼尔总裁让我转告您,卫星转发器没问题,十五套卫星通信系统也没问题。考虑到转播车目标太大,他决定租过来之后柏林由NB实验室和NB工业制造改装一下,等报道结束再把它们买下来。”
“他是总裁,他说了算。”
“好的,我就这么回复他。”
弗雷得力克飞快地做完记录,接着说道:“贝塞尔教授找到一位索布恰克市长在列宁格勒大学任教时的学生,而且已经联系上了,市长先生非常欢迎NB电气商务代表团前去圣彼得堡访问,丹尼尔总裁建议由欧洲公司弗朗索瓦副总裁担任团长。
为了更好的开展工作,也为了NB航空的发展,丹尼尔总裁、比尔曼董事长、王子殿下和陆远清总裁还建议由NB银行入股前不久刚注册的‘莱比锡青年旅行社’,并改称为‘泛欧国际旅行社股份有限公司’。”
克林斯曼博士抓起旅行帽,笑道:“莱比锡有丰富的旅游资源,圣彼得堡更多,这是个好主意。”
“还能代理机票,提高NB航空上座率。”
“比尔曼董事长和陆远清总裁就是这么考虑的,他们甚至准备在香港、利雅得、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和尼日利亚设立6个分支机构,以便开展旅游包机和MSL朝觐包机业务。”
有股份就是不一样,麦特布王子居然连朝觐都想到了。这种好事章程自然不会拒绝,反正旅行社投资又不大,而且又不光他一人掏钱。
“如果您没疑义,商务代表团就于明天上午启程。最后是卢布兑换业务,今天上午刚开始,菲利普副总裁并没有招募人员,而是给连夜召集的前人民军军官一个汇率,并帮他们每人在NB银行担保了一笔小额贷款,由他们去‘西方集群’各驻地兑换。”
“换得多,赚得多?”
“是的,”弗雷得力克看了一眼文件,确认道:“鉴于这件事不宜搞得沸沸扬扬,更不能因此而引起金融监控机构的注意,NB银行只提供贷款,不回兑。而是由NB航空家属出面,把他们兑换到的卢布再兑换回来。”
“半个月能兑换多少,主要还是靠我们,”章程顿了顿,侧身问:“主任先生,俄罗斯和其它那些加盟共和国的黑市汇率现在到了多少?”
罗雷尔主任摇头苦笑道:“自去年10月爱沙尼亚全面推行价格改革,放开商品零售价之后,卢布实际购买力一落千丈。而爱沙尼亚筹划主权货币的种种迹象,也在苏联境内引起连锁反应,其它共和国纷纷效仿。
立陶宛、拉脱维亚、俄罗斯联邦都设立了自己的中央银行。‘去中央化’,通货急剧膨胀,在爱沙尼亚首都塔林,1卢布只能兑换到2.55美分!莫斯科比率最高,1卢布也只能兑换到3.36美分。银行信贷极度失控,连接中央和地方的卢布纽带彻底断裂,所以我们代表处的业务才这么好。”
夏遥被这个兑换比率惊呆了,脱口而出道:“怎么会这么低,官方汇率不是1:1吗?”
不知道是出于宣传,还是真不知道实际情况。
后世国内曾对卢布贬值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描述,说什么苏联解体之后,几乎与美元等价的卢布一落千丈,而且都是美帝干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一组美帝用5亿美元,乘机捞走苏联几万亿财产的数据。
章程感觉很是好笑,价格闯关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生产力不足,又把商品价格一下子放开,必然会导致通货膨胀。东德这样,中国这样,爱沙尼亚这样,俄罗斯联邦也这样,这是计划经济走进死胡同的必然结果,跟人家搞不搞你没任何关系。
至于牌价汇率,那只是一组数字,真要是按那个兑换,中国还要发行外汇券吗?
至于用5亿美元捞走苏联几十年建设成果,那更是扯淡。先不说苏联的私有化进程是不允许外资参与的,就算允许外资也捞不到什么大便宜。因为那些摇身一变为民主人士的前苏联GCD干部、未来的寡头,不是一点两点贪婪。
他们的胃口大得很,以至于即将开始的全面私有化,仅有不到三分之一的资产以权证形式平分给老百姓,绝大部分都被他们在内部瓜分了。
没想到心上人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干脆放下牛奶杯耐心地解释道:“苏联外汇是完全由国家控制的,汇率也是国家一手制定的,官方牌价并不具有说服力。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卢布在世界上不能自由兑换,最多也就是能在经互会内部流通。
而且在经互会内又搞出‘贸易卢布’和‘非贸易卢布’两个花样。除掉那些绕口的经济名词解释,简单的说,就是对苏出口国的商品假如能在苏联境内能卖8卢布,但不代表出口国的商品具有8卢布的价值。这8卢布只表示商品在苏联‘非贸易卢布’的价格,换作‘贸易卢布’结算或许只值1卢布。
换言之,就是别看你卖了8块钱,但你只能带走1块,爱哪哪告去。更坑爹的是,苏联政府主导贸易的对外结算只使用‘贸易卢布’。当然,苏联境内的私人贸易可以按非贸易卢布结算,不过在社会主义阵营哪存在私人这个概念?”
“这么不值钱?”
“是非常不值钱。”
“那王子为什么兑换不到?”
“卢布属非自由流通货币,在苏联之外你根本买不到东西,除了收废纸的之外,几乎没人会要,国外没有,自然也就兑换不到。”
克林斯曼是物理学博士,不是经济学博士,也忍不住问道:“兑换完之后呢?”
没吃过猪肉,不等于没见过猪跑。
尽管麦特布王子从未说过兑换完之后怎么办,但章程多多少少能猜出他们会怎么运作:“国王陛下是要面子的人,沙特王室同样干不出那种太露骨的事,所以不会按照那个全世界都知道不能算数的牌价汇率,把卢布当美元援助给苏联。但他们在海外有上千亿美元的投资,有成千上万家公司,到底那些公司真正属于谁,神仙也查不出来。
如果我没猜错,到时候会突然冒出几家甚至几十家名不经正传的公司,编造出一堆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但你却无法查证的理由说明卢布来源,并要求苏联政府按照牌价汇率兑换成美元。苏联当然不会答应,而且没这个义务。然后他们会退而求其次,要求按照牌价汇率用那笔卢布采购一批物资,比如矿石,或者石油。
用几分钱买几十元的东西,苏联同样不会答应。于是他们会恼羞成怒地把苏联政府告上法庭,并要求法庭冻结沙特政府给苏联的援助款。告一国政府,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只要援助款在辖区的银行里,那施行普通法的国家和地区的法院都会受理。
苏联政府会是第一被告,沙特政府是第二被告。而法官大人又只认法律条款,只看苏联公布的官方牌价,他才不会管‘贸易卢布’和‘非贸易卢布’有什么区别。”
克林斯曼博士乐了,哈哈大笑道:“资本主义的法官,按照资本主义的法律,审理社会主义国家的案子,判决结果可想而知。”
章程微微点了下头,笑道:“这是吃相好的,如果吃相不好,他们会选择一个YSL法庭。说不准案子还没开始审理,钱都已经被分掉了,至于那些卢布,苏联爱要不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