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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中的孤独,是最好的孤独。
行旅在外的人,总有那么一刻,即便短瞬,会觉得孤独。孤独与寂寞又不太相同。寂寞是阙如、是不得、是失去、是隐秘的欲求,是难以面对,是不可分担。孤独是一种平静、一种淡定、一种无所依无所念无所求的本分,是人的天性,可以示人,甚至是可以积淀、历练、打磨并以之为私趣的。
一个人,在鼓浪屿散步。只需要一部相机、一盒烟、一本书、一瓶水。甚至,两手空空,凭心徒步。懂得与孤独温柔相处,是当中至为重要的一件事。
适合独自散步的地方不少。令人沉迷其中甘愿与孤独相伴的不多。鼓浪屿是一个。大约是因为有着往事丰盛的一间一间的旧房屋和一栋一栋老别墅,方才令人觉得徜徉当中,所遇之孤独亦好迷人。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大约,前一世,我亦曾在鼓浪屿出生、成长、生活、老去。
鼓浪屿拥有千余幢老别墅,其中包括号称“鼓浪屿十大别墅”的著名景点:八卦楼、黄家花园、海天堂构、黄荣远堂、容谷别墅、林氏府、金瓜楼、番婆楼、杨家园、汇丰银行公馆。斑驳建筑,皆透露出一种亲切与温柔。
鼓浪屿的每一条路、每一幢老别墅的背后,都有一段悠长故事。往返数次亦不觉疲倦的鸡山路最是孤静。静到,你以为,你看到的一棵树、闻过的一朵花,迈出的一小步,都是漫长的一辈子。是时,我走到这里。鸡山路16号。殷宅。
一片茂密绿荫之中,藏风纳气。一座宅,一家人,一道通往曾经和从前的大门。殷宅是著名钢琴家殷承宗年少时的家。而今,殷老已是花甲之年,昔年的往事再被提及,亦已是空空冷冷,不复再来了。殷老的家庭背景略微复杂。甚至是,讳莫如深的。
父亲是殷雪圃,当年曾是日本人扶持的厦门劝业银行的首任董事长,在外名声自然是不好的,甚至一度被爱国人士围追刺杀。除此,殷老的母亲又非是父亲的正妻,旧时嫡庶尊卑观念依然是很浓重的。甚至,是要影响一生一世一辈子的。
殷宅,昔日叫做“圃庵”。圃庵上下皆是由殷老同父异母的兄弟殷祖泽亲手设计的。殷祖泽是殷雪圃原配夫人所生,彼时在殷家人的眼中自然是要身份尊贵几分的,自幼也是宠冠殷家上下。殷祖泽学习好,留洋美国,学习土木工程。学有所成归家之后,最大的贡献便是设计这简洁又不失富丽的圃庵。
可惜的是,殷祖泽薄命,英年早逝。三十岁那年,因肺结核去世。总说,人命天定。张爱玲说过类似的话,总说爱一辈子,好像生老病死是我们掌控得了似的。何时聚,何时散,何时生,何时死。当真是不敌天命的。
殷家人才济济,殷老的姑妈殷碧霞亦是才女。是厦门大学第一任校长林文庆的夫人。殷老与钢琴的不解之缘也要从殷碧霞说起。当年,殷碧霞搬家,钢架笨重又精贵,搬运不便,就寄放在了圃庵。于是,殷承宗便得有际遇与之相伴。度过童年时光。
旧式家族人丁总是旺一些,不比今日独生男女,唯能左右手相依,独自捱过幼嫩的时年。但旧时又有好多规矩。一夫多妻,嫡庶有别。每一房自成天地,争分父泽,母子相依为命。出生于1941年的殷承宗便是不受器重的庶子。少时,总是好孤独。
孤独的人,敏感、细腻,在文艺方面或有些天赋。殷承宗又常孤自练琴,这琴声,时日久了,也愈发动听了。六岁那年,他已是非常擅长弹钢琴这件事。中外名曲,触手便就。九岁那年,又在毓德女中的学校礼堂举办了个人钢琴独奏音乐会。彼时,他已是当时鼓浪屿好出名的“钢琴神童”。
而后的人生,他耽于此,沉静度日,步迹也便因循下去。生活始终孤静。十四岁,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十六岁,考入中央音乐学院。十八岁,他以满分的成绩拿到了自己人生当中至关重要的一个音乐奖项--第七届维也纳世界青年和平友谊节钢琴比赛金质奖。二十一岁,又获“第二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大赛”亚军。
1965年,殷承宗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到中国中央乐团担任首席钢琴演奏家。文革时期,殷承宗亦是身陷患困之境。他糅杂中西音乐,一曲样板戏《红灯记》的钢琴伴奏,令他悄然脱困,名声大震。生死天定,运数由人。
鼓浪屿十大别墅之一的鼓新路八卦楼的原主人林鹤寿,昔年运命又是令外一种。是只为了这一幢楼,他便散尽家产,却终未能如愿。僻居海外之后,最终竟是经日本人之手,这一幢八卦楼方才竣工。而今,昨日故事老旧,八卦楼亦不再是民居,成为“鼓浪屿风琴博物馆”。游人络绎,正很热闹。
热闹的人,会有孤独的梦。林鹤寿如是。
而孤独的人,梦想并不静僻。殷承宗如是。
殷宅常年闭锁,入内参观的机会少之又少。离开殷宅时,四下无人。忽有一只流浪小猫蹿过,身影矫健如飞。跃入草丛,消失不见。与之擦肩,不及一个照面。便在想,孤僻的猫族常年独行独往,是否也有过那么一个瞬间,会觉得孤独。
还是,从来,它们便就以之为好。无牵无挂,无羁无绊。连死,亦不欲为人所知。仿佛,从不曾有过这一世。猫生一世,仿佛也是很好的。寂静至死。若能有一日,避居世外,闲云野鹤,朝莳花草暮莳树。一间茅屋,一口井,一只猫,一生一世。也是美妙。
是以,我说:
孤独,要趁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