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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龙距北京并不太远,加上这一段路是北京城到山海关的一条兵道,路修得比较平整,车马驰骋起来非常轻快,未等天黑,他们便赶到了北京城。
北京如今是皇上的行宫所在地,若是南京的皇宫,这时候差不多快到落锁闭宫的时间了,钦差大臣也就无需再去宫里见驾,只管等明日早朝再去朝觐便是。
而这里是行宫,没有早朝,闭宫锁钥的时间也不像南京皇宫那般严格,所以一看夕阳西下,尚未落山,夏浔便叫闻讯赶来的北京官员引导随行众人且去住宿,自己则快马奔了原来的燕王府,如今的皇帝行宫。
夏浔到了燕王府前翻身下马,抬头一望那巍峨的宫门,忽然想起他上一次来此,尚是一介白丁,今时今日,再见燕王府,不禁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夏浔一抛缰绳,把马交给侍卫,抬腿就往宫门处走。
守卫的官兵较之当初燕王府时多了三倍,如今这里住的可是皇上,而非一介藩王,戒备自然大不相同。守在门口的侍卫并不认识夏浔,只是观其袍服,晓得不是一品武将,也是公卿侯爵,便也不等他走上来,一个校尉急忙降阶迎上去,客气地问道:,“请问来者何人?”
夏浔信手解下腰牌递过去,沉声说道:,“辽东总督杨旭,求见皇上!”
那守门官兵一听是辅国公到了,腰杆儿弯了弯,恭恭敬敬捧着腰牌验看无误,便将腰牌双手奉还,陪笑道:,“国公爷请稍候,卑职这就报与皇上知道。”
,“哎哟,这位就是辅国公爷?”
迎面一今年青的五品官员从宫门里走出来,恰好听见夏浔这番话”立即满面春风的迎了上来。
夏浔注目一看,这人只有三旬左右,白面微须,五官端正,一脸和煦的笑容,叫人一见便会油然生起亲切之感。夏浔目光一凝,问道:,“足下是?”
那官员连连拱手,含笑施礼:,“下官北京行在礼部员外郎杨峰,呵呵,巧得很”和国公爷您是本家儿。”
夏浔只是一笑,那杨峰就凑到了跟前,脸上依旧带着笑,声音却压低了许多:,“国公爷不认得下官,下官却是久闻国公爷的大名儿……”
夏浔还是一笑”他只当是个趋炎附势的官儿到了,想要巴结巴结自己,故而并未往心里去,殊料那杨峰话风一转,亮亮的一双眸子别具意味地盯着他,说道:,“昨日皇上到北京,北京的文武官员们迎奉皇上,并随皇上巡视了一番北京气象。
当时”淇国公和睢尚书、陈寿大人等多位大人在皇上面前,都对国公您赞誉有加啊!他们夸赞国公经略辽东,允文允武,辽东各族”生性野蛮,唯对国公您俯首贴耳:辽东百姓更视国公为再生父母”爱戴有加。呵呵,就连那朝鲜国王也是敬畏国公在辽东的威望,边界和子民方面有了什么纠纷,也要遣使往辽东请示!”
“嗯?”
这是夸奖么,怎么听着不是味道?尤其是淇国公,嘿!淇国公丘福他会夸我?除非友阳打西边出来!
夏浔心里翻了个个儿,忍不住仔细打量了杨峰一眼。
杨峰微微一笑,又道:,“下官是北京城里土生土长的人,当初世子……”
他一拍额头,笑道:,“错了错了,如今该说是大皇子。靖难时候,皇上领兵在外征战,大皇子坐镇北京城,因为赏识下官做事还算勤勉,便从一介小吏破例简拔为官员,那时候常在大皇子身边走动,就听大皇子夸奖过国公,昨日听了诸位大人的赞誉,便想着几时能见见国公才好,不想今日便得了机会,呵呵呵,实在荣幸之至!”
他这句话一说,夏浔心里头如电光火石般一闪,登时什么都明白了。
北京是什么地责?
北京是大皇子朱高炽的根基之地呀!
当初燕王举旗,发动靖难之战的时候,二殿下随行在外,大殿下坐镇北平,三殿下当时还小,毫无影响力。大殿下在四年间,独自把持北京政务,举凡征兵征粮、驮夫役卒、农耕柴桑、工商贸易,所有的一切没有不管的,北京地面上的大小官员,那都是他用熟了的人手。
尤其是四年中北平曾多次直接置于危险之下,因为死伤造成的更替和功过赏罚的任免,官员的更换频率极高,朱棣登基后立北京为行在,倒是派过来一些官员,但也只是把持了最上层的权力,那中低阶层的官僚基础,就是朱高炽留下的原班人马,这其中岂能没有几个他的心腹?
眼前这个杨峰,分明就是大皇子的人,他知道自己是拥立大皇子为皇储的,属于同一派系,这番话分明就是对自己的一番警告。再往深里一想,夏浔甚至觉得,这位北京行在的礼部员外郎,很可能是故意在行宫左近晃悠,为得就是等他前来,对他施以告诫。
杨峰看他神色变化,晓得他已明白了自己这番话的用意,便打个哈哈,拱手道:“哎呀呀,乍逢国公,下官惊喜之下,有些语无伦次,怎么拉着国公东拉西扯的尽说些废话,国公方自辽东来,定有要事禀告皇上,下官不敢打扰,告辞、告辞了!”
夏浔还是笑笑,虽未说话,却向杨峰点了点头,目视他走下阶去。
片刻之后,守门校尉急急奔来禀报:“皇上宣杨旭觐见!”宣完了旨意,便把肩膀一踏,谄笑道:“国公爷,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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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文井,你来了呀,不要施礼了,坐,快坐!”
朱棣一袭轻袍,头束抹额,飘飘然的一身燕居常服,十分轻松惬意地避上来,扶住夏浔上下打量一番,笑着道:“文轩,你黑了,也瘦了,在辽东没少吃苦吧?”
夏浔笑着拱手道:“臣吃些苦倒不怕什么,就怕办不好皇上交待的差事,那可辜负皇上的信任了。”
朱棣大笑,摆手道:“嗳,你又耍滑头了不是?两战两捷,立下如此战功,若是这样还算办不好差使,那百官岂不能要羞愧死了?”
他指指椅子叫夏浔坐下,自己绕回书案之后,一屁股坐下去,说道:“朕比你早到了一天,还是这儿住着舒坦呐,在南京,朕连喘气都不痛快,更不要说这老寒腿了。”
夏浔心中一动,微笑道:“那皇上何不将都城迁到北京呢”岂不逍遥自在许多?”
朱棣微微一怔,一双虎目定定地看了他两眼,忽地豁然大笑:“你这小子,又来胡说。金陵乃太祖高皇帝所立,如今只为朕图个舒适,就迁立都城?传扬出去,朕就成了耽于享乐的昏君,你也要担个媚君谄上的奸佞之名啊!”
夏浔心道:“迁都当然不那么简单,也当然不会是为了图个舒适,立都北京,自有立都北京的政治考虑,恐怕你当初提北平为行在,就已动过这个念头了。”
不过眼下不是和皇上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迁都的时机也远未到来,夏浔不想就此事说得太深,便就着朱棣这句话,呵呵一笑道:“宋太祖雄才大略,初立都城于开封,却是一个错误。若是早将都城迁至洛阳或长安,大宋国祛怕就不只三百多年了。
可见国都所在,也该因时因势而变,倒不必拘泥于祖宗成法。皇上若想迁都,必有迁都的道理,皇上若不想迁都,那也必有不迁的道理,臣这不是就着皇上这句话,随口说说么,若要就此担个媚君谄上的奸佞之名,那臣收回这句话便走了。”
“滑头!滑头!众臣之中,你杨文轩最是滑头!”
朱棣失笑摇头,这时内侍端了茶水进来,朱棣面前早就有了一杯,只送与夏浔,便已退下了。
因这一岔,闲叙的话题也就抛下了,朱棣坐正身子,肃然道:“朕看过你的奏疏,很是欢喜。纵论古今,中原之危胁,向来出自北方:放眼天下,我大明之危胁,依旧在北方。鞋靶、瓦刺,目前虽无什么大的作为,可朕从未看轻了他们。
辽东若经营得当,便是一堵最坚固的大明边墙,既可以阻挡蒙古人东连女真、朝鲜,又可以虎视其腰肋,让他们不敢放胆南下,朕是十分看重的。前番许你种种特权,又特允辽东设幕,开衙建府,就是希望能够改变辽东各族对我大明若即若离、时叛时附之现状。
只要我大明能把辽东牢牢地控制在手中、真正地控制在手中,那么来自于草原的威胁就将大大减轻,甚至不复存在。你在奏疏中”辽东情形复杂,笔墨难以尽叙,又说尚有诸多问题,须得亲自向朕请示。
如今朕来了,你可以说了,辽东情形如今究竟怎样?还有哪些问题?”
夏浔面有难色地道:“臣紧赶慢赶,临近黄昏方才赶到,匆匆入宫,只为见见皇上。辽东情形,实在是一言难尽,臣有许多设想,还要奏请皇上恩准。如今日薄西山,即将落幕,若是匆匆谈起,恐怕有些仓促。”
朱棣目光微微一闪,神秘地笑道:“无妨,今晚你就在行宫里住下,呵呵,还住在……你当初住过的那处殿阁里吧!”
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