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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报恩寺的主体建筑群已经完工,听说皇上要来此祭奠先帝,工部黄侍郎与刘玉珏等人立即组织人马,对已经完全修建完毕的几座正殿进行彻底打扫,外围施工也暂时停止,主要进入道路清扫、戒?严,清场。
随后,大批内侍从皇宫赶来,对这几座大殿再度进行部置,佛龛、香炉、布缦……,无一处不检查到,然后退出正殿,在外面侍候,紧接着从金陵各座佛寺召集来的有道高僧云集大报恩寺,在金壁辉煌的宝刹内蒲囘团安坐,面前摆着木鱼、钟馨,一个个大红袈裟,宝相庄严。
最后,郑和与辅国公杨旭联袂赶到,也不知杨旭对郑公公说了句什么,郑公公点点头,便在殿外站定,辅国公杨旭则手捧一个盖着红绸的盒子独自进了正殿,过了一阵儿出来,已是两手空空。而这座正殿所有的窗户、门扉,除了正门,已被他全部钉死,并当众传出命令,这座正殿,从此以后再不许任何人进入,违者格杀勿论!
外面侍候的内侍和僧侣们凛然称命,心中不觉奇怪,不知这祭祀祖先,如此光明正大的事儿,为何搞得这般诡秘,但是事涉天子,自然没人敢乱嚼舌头。
等朱棣摆驾大报寺后,便单独进入了正殿,门扉立即合拢,里边不须一人陪侍,门户左右,却是辅国公和郑公公站在那儿把门。
为何这般神秘?连郑和都不是十分清楚,唯一的知情者只有夏浔一人,站在门口,听着梵唱声起,他的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距皇帝如千万里之遥的世人,依着自己的好恶,大肆渲染的朱棣,要么是英明神武、文治武功俱臻大成的天子,要么是残囘暴不仁、杀戮成性的暴君、要么是昏囘庸无道、贪囘淫好色的变囘态,可是谁能真正一窥这位皇帝的颜色,锦衣夜行吧小品谁能真正的了解他这个人?
他有令人诟病的一面、也有令人称道的一面,他雄才大略,堪比秦皇汉武,远迈唐宗宋祖。他派人七下西洋,亲率大军五征漠北,他疏通了大运河,贯通南北大动脉,对经济的推动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征服了东北、西南、安南;他修纂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永乐大典》;他确立内阁,影响了全世界的政治体制。
当有些人一叶遮目,只知道津津乐道于朱棣初登基时对政治对手的短暂清洗,并在杀人手段、杀人规模、女人和妓院这些话题上绞尽脑汁的大肆渲染、不断夸张,以满足他的猎奇心理时,可曾有人注意到,朱棣五征蒙古、七下西洋、疏通大运河、建造北京……,对东北、西北、安南、海洋各个方面军事、政治上的卓越成就?
可有人想到,这些浩大的工程和军事行动,任何一样单独拿出来,对此前的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极大的负担,甚而可能因此亡囘国,而这么多事情集永乐一朝完成,却没有给国家造成沉重的经济负担,这背后所喻示的他在经济建设方面的强大能力?
没有!
洪武三十年陕西白莲教高福兴、王金刚奴起囘义,参与之众十余万,派开国大将长兴侯耿炳文率数万精兵镇?压,鏖战一年,余战十余年,却知者寥寥;然而仅仅发生于山东一府部分地区,参与者不过万余人、主要依靠山东地方军队镇?压,从起事到被剿灭不过两个月的白莲教唐赛儿起囘义,却被大书得书,由此抹杀了永乐二囘十囘二囘年间创下的无数功绩。
唐太宗比明成祖幸囘运,那时坚持嫡长正统观念的儒生并不多;那时的大臣没有骂皇帝的嗜好;唐朝之后不是一个自卑的异族统囘治中原数百年之久,从而有机会去不断的篡改历史。历史对朱棣,不公平!
站在殿外,夏浔浮想联翩,他忽然觉得,这个迫于舆论,只能悄悄躲在这里,默默地向他的生囘母祭拜、忏悔,倾诉他的委屈、哀伤和愧疚的永乐大帝,着实的有些可怜。
朱棣出来了,带着一身的檀香。
当他出现在阳光下,他依旧是那个强势霸道的皇帝,一睥一睨、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天子的威严。也许他在殿中跪在母亲灵位前焚香祭拜、默默祝祷的时候会软弱、会悲伤、会流泪,但是当他出现在别人眼前时,他只能是天子、只能是永乐大帝。
“陪朕走走!”
朱棣看了夏浔,就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夏浔随在后面,一君一臣离去,郑和依旧站在那儿,轻轻带上了殿门。
从今天起,这里,只有皇帝一人可以进入。
朱棣站住了,夏浔便也随之站住。
过了一会儿,朱棣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夏浔,缓缓说道:“士弘病故,安南战事,现由沐晟,张辅负责。朕不甚放心,你觉得怎么样?”
夏浔早就听到民间传言了,今日皇帝特意召他来见,他就知道不是仅仅陪皇帝祭母那么简单,对这件事也曾认真考虑过,只不过没有想到朱棣如此单刀直入,所以略略有些意外,他怔了怔,才道:“皇上,臣以为,沐晟久镇南疆,熟悉地理,张辅名将之子,当初在军中也曾历经战事,这两员大将又正当壮年,两人相辅相成,安南战事,皇上勿须担忧。”
朱棣笑了一声,只当夏浔也听了传言,而皇上心意未决、旨意未下,民间已传言四起,这是为君者的大忌,所以不免惶恐,如今见自己问起,自然不敢毛遂自荐。却不知夏浔说的却是实话,张辅打安南,当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到后来安南人最怕的就是张辅,闻其名而变色。
朱棣便道:“兵者,国之大事,他们的历练还少,而且安南之战,不仅仅是行伍中事,交给他们,朕不是很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为臣者就该为君分忧,皇上已经不放心了,夏浔趁机领命,朱棣必定欣然应允。如果不好毛遂自荐,夏浔也可以顺势说一句:“可以在朝中另择大将,出镇安南!”那么朱棣也可以顺势点他为帅。
不过夏浔明知朱棣的暗示,却还是不想顺着他的意思来。夏浔在浙东剿倭也好、在辽东经略也罢,其实他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政治前瞻性,在军事上的成功,有取巧的成份。到安南的话,夏浔并不觉得自己能比人家张辅打得更好,就连沐晟,他也远远不如。
这不是夏浔妄自菲薄,而是他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短处,没有人是全才,他更加的不是,打仗是要死人的,如果因为他的指挥不力,造成过多的死亡,哪怕最后依旧取得了胜利,荣耀的是他,谁去怜惜那些失去儿子、丈夫、父亲的百姓呢?如果他比张辅更能打,他可以当仁不让,明明不如人家,何必揽功于己。
因此,夏浔犹豫了一下,依旧坚持道:“皇上,臣与英国公张玉大将军也算是素识,对张辅也了解一些,臣认为,张辅必能不负圣望。成国公病故,张辅暂代征夷大将军一职,为了振奋军心士气,必定有所行动,皇上不妨看一看,说不定张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回来同,以向天下证明,他,也是皇上麾下一员名将!”
朱棣听了微微有些不悦,只道是夏浔有意婉拒,仔细一想,确也如是。他儿子才刚刚出生,这一去至少又得一两年,他哪舍得走。可是,为人臣者,为君分忧,这点觉悟还没有么?“你的岳父和白莲教不清不楚,为了掩饰,你又擅杀朝廷命官,这等重罪,我未做任何处置,你儿子出生后,我破格提拔,恩遇隆重,现在又委你重任,却还要推三阻四!”
不过一想到白莲教,朱棣不免就会错了意:“难道正因为此,杨旭才不肯领兵?他是为了避朕的疑虑么?”
想到这里,朱棣不禁释然,微笑道:“文轩,朕的意思,是叫你去坐镇,叫你去,那就是用人不疑,你无须有什么顾虑。”
他转过身,负起双手,缓缓而行道:“朕叫你去,其实有朕的打算。士弘行前,朕曾诫谕他:‘毋养乱,毋玩寇,毋毁庐墓,毋害稼穑,毋盗取货财,毋掠人囘妻女,毋杀戮降附,有一于此,虽有功不宥,尔其慎之。……罪人既得,即择陈氏子孙之贤者立之,使扶治一方,然后还师。’“其实于战事之外,这些事你会比士弘处理的更好。不过,当时你经略辽东正在紧要关头,脱不得身。实际上……”
朱棣说到这儿,忽又沉吟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夏浔不觉有些奇怪:“皇上吞吞吐吐的,他还有什么不好吩咐的事情么?”
朱棣迟疑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转身再度看向夏浔,目光有些灼热起来:“文轩,安南,自秦朝时候起,便是中国故地,唐朝时候,还隶属于安南都护府管辖着,朱温灭唐,中原大乱,安南趁机自立,宋朝无力收复安南,遂任其自立,到元朝进候,战无不胜的蒙古大军却在安南连遭败绩,也不得不止步于彼!”
夏浔心中一震,脱口道:“皇上的意思是?”
朱棣沉声道:“朕已得到准确消息,安南陈氏,已经灭绝!朕出兵安南,讨囘伐黎氏,兴灭继绝,以尽宗主之责不假。可是陈氏已绝,这安南四十八府州、一百八十县,三百余万户,介时,由谁来统囘治呢?唐之亡,交阯沦于蛮夷,迄今四百余年,至是复入版图有望!文轩,这开疆裂土之功,你不想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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