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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山蜿蜒起伏,拱卫着华夏人文始祖轩辕黄帝的陵寝。受战乱影响,黄帝陵这一带的百姓早就逃散得七七八八。黄陵以北,是金军控制的鄜州,以南便是宋军驻防的坊州,两军对峙日久,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在距离黄帝陵约莫二三里的一片峰峦的群山中,本是人迹罕至,鸟兽走没的所在。时值盛秋,山林萧索,入目一片令人忧伤的枯黄。忽地,林中群鸟惊起,一片翅膀扑腾的声响后,鸟儿象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冲天而起。不多时,山林中隐隐约约有些许人影。待走得近一些方才看清,这行人约有数十人,年纪并不一致,有五大三粗,一身横肉的壮汉,亦有稚气未脱的少年郎。俱穿灰衣,脚上绑着腿,本无甚稀奇。不过这些人无一例外的,腰上挂着朴刀,手里提着哨棒。
入了这片林,那队伍中有一人,三十多岁年纪,十分精壮,因为袖口挽起,露出他胳膊上刺的那头青虎来。栩栩如生,竟活灵活现。看了四周的树木一圈,他发话道:“就这吧。”
话音一落,数十人都散开了,从腰上取了朴刀,便在林中砍了起来。那刀近二尺长,刀背一指多厚,砍起来十分利落。
“都麻利些,上头有命令,这几天军中有操演,得有些日子不能打柴。”领头的汉子一刀挥去,胳膊粗的树干断得整整齐齐。听他说话,这群人应该是驻扎在黄陵一带的西军。
“哎,哥哥,听说大帅在华州大败金军。咱们整天地在这黄帝陵寝四周打转,也不见干正事,上头有什么安排?”一年轻人随口问道。
“谁知道呢。”领头的军官应道。
“嗯,不好说,张机宜和王正臣来了,估摸着是有仗打。王禀是守城的行家,难不成金军想寇坊州?”有人猜测着。
那军官听了这句,霍然直起身来,大声道:“不该说别说,不该问的甭问,你还是生瓜蛋子?”
“值当么?弟兄们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这也不是啥军机要闻,哥哥何必发怒?”旁人劝道。
那军官环视部下一眼,冷笑道:“想是你们还不省事,实告说与你们听,连日来,金军的探子都在这周边活动。想一窥我虚实,这山林中人亦罕见,极为清静,你这破锣嗓子一吼,搞不好隔山就有耳。”
听他这话说,士兵们不敢再聒噪,可心里却不以为然。这深山老林,别说是人,那鬼也跑得差不离了,咱们是打柴到此处,谁没事这儿来?好一阵没人说话,众军汉挥刀不止,伐下的柴禾快堆成了小山。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众人乏了,那军官便招呼弟兄坐下歇息。都取出水袋,咕咕地灌着。趁着这空档,又说起闲话来,自然绝口不提军务,都说些军汉们感兴趣的风花雪月,纵酒狎ji之事。
一满脸胡须的壮汉正将他去年狎ji的风光事迹说得唾沫横飞,听得众人神往不已之时,一年不到二十的汉子突然站起身来,朝林中望去。他这举动引起了众人关注,有人问道:“王五,怎地?你一屁股坐刀刃上了?”
“有人”叫王五的年轻士兵神情警惕。
众人一听,都顺着他望的方向眺去,就看到密林,哪来的人影?遂有人取笑他,是不是听同袍说些风流事,心里窝着一团火,冲昏了头脑,在这深山老林看到婆姨了?就是有,怕也是山中狐狸成了精,专来勾搭他这样精力旺盛的后生。
胳膊上刺虎的军官站起身来,一双眼睛机警地在林中搜索着,突然,他从地上拾起哨棒,将朴刀装在棒上拧紧,一边朝前走去。他一动,说笑声嘎然而止。士兵们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抓起了刀,都将刀片安在哨棒上,跟了上去。
士兵训练是否有素,不一定要在战场上才看得出来。比如这个时候,那军官走在前头,士兵们跟在他身后,但却并不是杂敌无章,三五个人为一伙,每伙人之间都隔着相当的距离,一旦动起手来,就极为便利。
军官此时从腰里解下一物,扔给了后头的弟兄,小声道:“一有变,你就吹号。”那是一支号角,与金军的号角所不同的是,女真人的号角是用牲畜的角制成。他们这号角却不知是何物,只见外头还裹着银边,煞是好看。
刚刚还嘻哈说笑的汉子们全都换了一副脸孔,人人面无表情,眼神锐利,似乎成了这山中的野兽一般。
数十步外,是一片密林,但因为秋季,树叶掉得精光,因此很难藏身。刚走过去没多远,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头确实有人这个山头,只来了他们一伙,因此对方不可能是坊州驻军。既然不是行伍里的,那在这深山老林转悠什么?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并没有跑,而是执刀斧在手,都往一处聚集,粗略一看,竟也有数十人之多。
隔着十几步距离,双方挑衅的目光碰撞在一处。那军官举起手,士兵们停下了步伐,虎视眈眈。对方没有示弱的意思,有人甚至将刀换了一支手,紧盯着他们。
“你等何人?在此地作甚?”军官放声问道。
对方立即回应:“你等何人?这山莫不是你开?树莫不是你栽?竟来问我?”
“早早如实回答便罢,否则,我拿刀跟你说话”军官厉声吼道。
对方没有回话,有几个人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什么,军官一见,低声道:“吹号”
身后的士兵刚把号角拿起来,还没到嘴边,对方突然有人喊道:“你等莫不是紫金虎徐经略的弟兄?莫要误会,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嘿,做贼心虚,吹”军官一声冷笑。
号角声冲天而起与女真号角的嘹亮不同,宋军这号角极其尖锐,那士兵又吹得非常急促,刹那之间,号角声在群山之中起伏
几乎是在号角声响起的同时,对方数十人竟不约而同,扭头狂奔顿作鸟兽散
“果然是细作莫跑了这些贼厮”军官一声虎吼,操起家伙就追将上去
三川镇,是鄜州境内距离坊州最近的一个小镇。原有近千户人,战火一起,逃散大半。马五坐镇鄜州之后,在此布置了汉军,契丹军各一个千人队。从此地去黄陵,也不过十几里路。宋金两军,简直就象在对方眼皮子底下过日子。
军营就扎在三川镇外,不时有士兵进进出出,却鲜见当地百姓。镇子里房舍多破败,甚至好些地方还遗留有焚烧的迹象,不用说也知道,这自然是金军的杰作。
镇中有一处两层的瓦楼,原是三川镇巡检办公驻兵的地方。金军在此扎下后,便成了管兵管民的衙门。这瓦楼的底层,左右五间房,正中有一厅堂,并不很大,摆了五六把椅子,上设一张案。此时,一年过四旬,身长七尺有余的汉子正立在案后。两道浓眉似利刃,一双鹰眼极锐利,高鼻,薄唇,颌下留五寸短须。着一领青色战袍,外裹铁甲,腰里系条铜兽头革带,挂刀一口,正背负着双手,和堂下的部将说话。此人,不是耶律马五是谁?他不在鄜州城里,跑到这距离宋军最近的三川镇来作甚?
“娄宿接连下四道令,命我引军回防延安。言紫金虎败活女之后,在同州集结大军,丹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延安危如累卵。可坊州的情况不摸清,怎敢贸然动身?”
“统军,末将看昨日娄宿来函,言辞激烈,颇有撕破脸皮的味道。若再不回应,恐怕在国相面前……”一名部将担忧地说道。
马五微叹一声,摇头道:“紫金虎是西军大将,素来诡诈,跟他打交道,务须多长几个心眼。这厮作每一件事,那是有目的的。这一回,他在关中平原上跟活女率领的女真精锐硬碰硬打一仗,这事实在值得推敲。”
“这,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吧?宋军当中,虎儿军算是一个异数,专干这种硬碰硬的勾当。我军几番南下,有哪一次紫金虎不是拦路虎?”部将说道。
马五虽然对这话无从反驳,但他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头。看紫金虎这架势,他莫不是早就知道延安防务空虚?因此想从关中平原直趋延安?从眼下情况来看,韩常打环庆去了,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延安跟座空城没什么区别,一旦紫金虎的大军兵临延安城下,自己如果不救,延安两三日里必陷,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问题就在于,如果我鄜州数万兵马不动,他姓徐的敢去打延安么?答案很明显,他不敢,哪怕他是徐卫。
如果我的兵马动了,他当然更不敢去打。但又有一个新的问题,我鄜州的兵马一旦调开了,延安肯定是稳如泰山,但鄜州呢?坊州的宋军到这里,只需要一两个时辰,到鄜州城,也要不了两三天。要是等我一走,坊州宋军马上杀过来,我又被徐卫牵制住了,以宋军攻城的水平,我他娘的来得及回援么?鄜州一丢,要夺回来,除非十几二十万大军,否则绝难办到。到时候,延安就是西军砧板上的肥羊
国相临走之时,再三嘱咐,任务只有一个。守住目前得到的地盘,在确保这一点的前提下,寻机扩展。娄宿好大喜功,志大才疏,脚根没站稳,又派韩常去打环庆。把整个陕西东北部的防务都压在我身上,让鄜州单独面对随时按爪待扑,咄咄逼人的紫金虎。哼,他以为他那个儿子能挡住徐卫,如何?哪怕有“铁浮屠”助阵,照样被杀得人仰马翻
“坊州宋军防护得极严,各处道路要冲都设有关卡,禁止出入。军士更是出没于鄜坊边境之上,想刺探对方军情,实在困难。今日,末将派本地民夫往南,以打柴作掩护刺探桥山黄陵一带的宋军,哪知行事不周密,正被宋军碰上……”
马五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正在此时,一人匆匆而入,马五见了他,暗叹一声,催命又来了。
“报延安急令”
“拿来”马五没好气地吼道。又是一道娄宿催促他火速回防的延安命令。说是宋军这三两日内,不断有兵马前去集结,显然是准备吃掉延安。娄宿还在命令中言辞激烈地表示,他怀疑马五再三拖延入援,是别有用心日后,将就此事,在国相面前让他说个清楚
马五看罢,将那命令紧紧攥成一团,思索片刻,挥手道:“撤全部撤离三川镇”
九月初,在延安方面数次急令之下,耶律马五率马步军两万余离开鄜州,往北进发,驰援延安府。为了防止鄜州有失,马五不得不断尾求生,主动放弃了鄜州境内四县中的鄜城县和直罗县。只留州治所在的洛交县以及距离不远的洛川县。并严令留守将领,万一宋军来攻,坚守不出洛交洛川两县,互相照应,无论如何不能丢了鄜州要地。
其实马五并不知道,在三番五次催促他进兵之际,娄宿同时也急令攻打环庆不下的韩常回师救援。在他带着兵马往北跑的同时,韩常也带着部队往回赶。陕西金军突然之间就从攻势全面转入守势这一切变化,只不过就是因为华州一战。
而让女真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在于,延安是陕西重镇,当初金军为了打下这座坚城要塞,动用了十几万人马。紫金虎他胆怎么就那么肥,敢觊觎延安?难不成他知道延安防务空虚?所以看准这个死穴下狠手?
但不管怎么样,事情正一步步按照徐卫的设想发展下去。娄宿果然跟火烧屁股似的征召各方部队入援延安,徐卫朝思暮想的鄜州城,防护已经大为削弱。以金军留守的兵力,是绝对扛不住拥有诸多攻城利器的宋军强攻。而且领导宋军的,还是以攻守城池著称的西军第一强盾,王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