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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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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法兰西王国的现任首相达尔马提亚公爵,应国王陛下的传召来到了杜伊勒里宫中,等候国王陛下的召见。

    难得地得到了国王陛下的主动召见,但是老迈的首相先生却并不感到欣喜,与此相反,他心中甚至有些不安。

    现在的形势无法不让他忧心忡忡。

    在议会内,他的反对派们几乎已经连成一气,正在紧锣密鼓地推动着对内阁的不信任表决。而在政斧内外,有关于他不利的流言都比比皆是,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他仅剩不多的声望。毫无疑问,他的职位已经风雨飘摇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老首相自己也进行过深刻的反思。说到底,还是目前法国陷入的混乱实在太过厉害,天灾[***]不断,内政外交上都乏善可陈。而首相自己拘于各种原因也没有好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导致现在人人都心思浮动,都想要有些大的改变。

    于是,就连这个久经战火的老元帅,此刻也自觉这次的难关很难挺过去了。

    但是没关系,至少还能再坚持一下,坚持到和那个人一起倒下为止,他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此刻在他心中,对所有其他王朝敌人的憎恨,加起来也不如这个前同事和部下。

    “您没事吧?首相先生。”提问的中年人穿着宫廷的礼服,风度翩翩,礼节备至,笑容十分亲切和蔼,头发甚至还扑了粉,一副标准的廷臣模样。“陛下正在等您进去呢。”

    他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儿子,那天就是这位子爵先生跑过来给首相告密,才让首相得知自己的外交大臣正在谋划把自己赶下台的。因为这个缘故,首相对他和蔼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问。“陛下今天心情如何?”

    对方还是那种公式化的亲切笑容。“陛下今天的心情不错。”

    接着,两个人往国王的书房慢慢走去。

    “还记得上次我跟您说的吗?”在四下无人的走廊中,跟在子爵后面的首相突然发问。

    在上次小迪利埃翁前来拜访时,首相曾跟他许诺了一大堆好处,希望让他去拉拢他的父亲,结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对方还是没有回音,因此首相就想问问进展。

    “说了什么呢?”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没有丝毫波动。

    “您……您难道忘了吗?”首相对他的态度有些吃惊。

    “说了什么呢?”子爵微微侧过头来,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完美。路易十四时代的风度,在这位中年人身上似乎完全复活了。

    一瞬之间,首相明白了,自己的盘算已经宣告失败,这一家子已经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了。

    “很好。”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跟在他后面继续走,再也没有说话。

    他此刻的内心里已经没有惊疑,甚至连愤怒也没有,只有一种平静。老迪利埃翁那种老狐狸既然现在敢于站边,那说明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也就是说……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走廊尽头的门。

    这大概是最后的一幕了吧,倒真希望看看是什么样的表演。他心中突然冷笑起来。

    门打开了。

    对面的人正好把视线投了过来,在和首相双目相触时,国王陛下的脸上表现得很镇定。

    小家伙,你就装吧!他内心闪过一丝不屑。然而在表面上,他依旧和往常一样平静地行了个礼。

    “陛下。”

    “我亲爱的公爵,我今天召见您过来,是想询问您一些事的。”国王的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您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一位国王使用如此亲切的称呼,只能说明疏远而不是尊重。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义务。”首相的言辞很恭敬,但是配合上微微的冷笑却像是在嘲讽。

    国王陛下并没有纠结于首相的态度。“最近对您的指责很多。”

    “是的,但那些基本都是不实之词。”首相随口回答。“有很多人希望通过污蔑我来打击政斧和您的威望。”

    他并不指望能够改变什么结果,他只是想看看对方怎么演好这一出戏。

    “仅仅是污蔑而已吗?”国王脸上漫出一丝冷笑,然后他拿起了自己手上材料。“您挪用公款的指控并不只是污蔑吧?至少,就我看来财政部对资金流向的调查是十分严谨的……”

    首相同样冷笑出来。

    “但这很重要吗?如果我强烈否认这些指控呢?”

    国王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对首相的这种态度十分不满。“您当然可以否认,您有权利这样做。但是……如果是真的话,您是应该负起责任的吧?”

    首相还是冷漠地站着,仿佛事不关己。

    “对普拉斯兰公爵夫人的死,您又有什么话说?”国王陛下继续追问,“杜查特告诉我,您曾收受了这位公爵的贿赂,替他隐瞒了杀害妻子的恶行。”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首相吃了一惊。他居然也站到那边去了?

    “我这是为了跟他交易,让他交待出他的同党。”

    “但是您毕竟还是收受了贿赂,然后替他隐瞒了不是吗?”国王垂下了视线。“这无论如何都是一项过失。”

    “多大的过失?”首相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挑衅。

    “足够让您声名扫地的过失。”国王冷冷地回答,“我可以告诉您,基佐先生已经告诉我了,他已经找到了证人和证据……”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让位给他,他就要用这种武器让我声名扫地,对吧?”首相冷笑了出来,“即使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维护您的这个王朝?即使我之前还为维护您的王朝付出了那么多努力?”

    “我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国王回答。“非常非常不希望,这对大家的声誉来说都不是好事,所以……”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我希望你静悄悄地辞职下野,只要你这样做,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贪腐也好,别的也好都可以。

    “您比谁都清楚,不是吗?这些都不算什么,谁都会这么干不是吗?您只是希望我离开这里而已!”首相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你讨厌我,你害怕我。”

    国王沉默了。

    “不止这些问题,”国王别开了视线,“您私自派人对自己的同僚进行监视,这也是极其不适当的行为吧?被您指派的人,已经跟他的上司坦白了一切……”

    首相苍老的脸上,血色更加少了,他感到脑中有些晕眩。

    连他也背叛了,也对自己反戈一击。

    真是……干得好。

    那张年轻的面孔闪过他的脑海,表情严肃,满是野心,很像那时的自己。

    干得好,干得漂亮,干净利落的背叛。

    国王不再说话,任由首相静静地站着。

    书房再度陷入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首相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不敢看我,是吧?”

    没有回答,首相也没有等待回答。

    “你害怕我,你讨厌我,然而多年来你一直试图掩饰这一点。正如你们当年害怕第三等级,却又竭力把自己打扮成第三等级一样!可笑,可笑极了!”首相突然大笑起来。“您只是个半吊子的人物,您和您的父亲都是。想要扮演革命者却拿不出气魄,想要扮演[***]者却没那份残忍!你是个平庸之辈,喜欢倾谈却才能寥寥,好高骛远却没有胆量!丹东赞扬了你,你也转身就逃离法国;波旁容忍了你,你转身就带人毁灭了它!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竭力想要在我面前扮演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装得像个拿破仑似的……哈哈哈哈!”

    【路易-菲利普在法国大革命最初阶段跟随着自己的父亲投机革命,成为积极的“革命分子”还得到了身为革命领袖之一的丹东的勉励和嘉奖。但是到了最恐怖的血腥阶段,他于1793年逃出法国,几个月后他父亲被革命政斧送上断头台。】

    哈哈哈哈!

    伴随着首相的笑声,国王脸色越来越难看。

    “够了……”他一拍桌子,“够了!”

    这位至尊站了起来,怒视着首相。“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轻视我……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一点。我无法忍受你了,我不想和你翻脸,但我至少能让你离开!”

    “我轻视的不只是你一个,”首相仍旧微笑着,“而是所有只会夸夸其谈的你们。”

    “所以请你离开!”国王几乎是喊了出来。

    这恐怕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如此推心置腹的谈话,当然也肯定是最后一次。

    “我当然会离开的。”首相冷冷地回答。“就是不知道你还能坐在这里多久。”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我还要谢谢你,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对你说出心里话。”他突然轻声道谢。

    接着不再管有些气急败坏的国王,大步离开。

    ……………………

    看着步履蹒跚的老人,迪利埃翁子爵优雅地伸出手来想要搀扶,结果却被他一手甩开。

    “留着这只手吧,先生,某一天您还需要它来抓一只救命绳。”他若有所指,但是又像是什么都没说。“现在,我是一个共和主义者了,而你……”他的冷笑让子爵有些不寒而栗,“你将很快也会变成一个共和主义者,是的,很快。”

    接着,他继续朝前走。

    就这样,他慢慢地朝前走着,仪态仍旧像来时一样端正,似乎不像是一个很快就要向国王提交辞呈的首相。

    宫廷精巧的建筑和雕塑,他都视若无睹,他只是看着前方。什么都映入眼底,却又什么都没看。

    路易十六曾在这里颁布诏令,宣布自己成为立宪君主;拿破仑曾在这里颁布诏令,宣布退位;波旁王朝曾在这里颁布诏命,将王位让给路易菲利普,一切的风云变幻他都曾经历过,见证过,参与过。

    而今,他将最后一次见证这座宫殿所上演的历史。

    “在世界上,在所有的告別中,再也没有比与权力告別更令人痛苦的事情了。”

    【此言是法国最伟大的政治投机者塔列朗亲王所说的,他于1838年死去,生前备享尊荣,历经几朝而不倒。】

    他脑中再次回荡起这句话。

    然后首相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你是对的,只可惜你死得太早了。

    而我……

    首相最后回头,看了看背后那些华美的宫室。

    我将亲眼见证这个朝廷的灭亡,和那些来来去去的王朝一样。

    他重新回头,离开了这座宫廷,此后,他再也没有进入此地。

    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亲身参与大革命的那伟大而又激情的一代人,最终也随着他的脚步,离开了法兰西的最高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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